第126章 百樣人百樣命
郭大有祖上三代經商從街頭小貨郎一步步發展到今天, 靠得是一步一個腳印,亦是一點一滴經驗的積累,處理起一應生意上的事務早已經駕輕就熟一面辦理選址定鋪,裝修招人等等, 一面聯系京城的鐵匠鋪子。
郭大有預估這滴漏水鐘一旦開賣必然供不應求, 因為實在太方便了, 這白天可是沒有更夫打更報時一說, 再說即便是晚上,那更夫一晚上也只報五次而已,辰哥兒做的水鐘可以随時看時辰不說, 還給精确到了刻,比起更夫敲更實在是太過方便。
最重要這水鐘只需要三個桶一個浮子就行了, 材料簡單,制作也簡單,自然賣的也便宜,人人都能買得起。
郭大有自己是生意人, 可太明白最賺錢的東西可不是利最高的, 而是買得人最多, 人人都需要,最好這東西用一段時間還得接着買, 你就比如燈油、火燭之類,再比如針線等。
這水鐘就是, 基本能買的起的人家都會想買, 是以,郭大有對宋景辰造出的水鐘信心十足。今兒正好趕上郭午不用去書院上課, 郭大有一大早就帶着兒子過來家附近的鐵匠鋪子。
郭大有現下也想明白了,兒子這考科舉是沒啥指望, 壓根不是那塊料,不是那塊料就不強求,子承父業也不錯,如今小孩八歲,不算小了,可以跟着他出來學些東西。
想當年,他自己六歲就跟在老爹屁股後面走街串巷的賣貨了。
他看着他爹如何進貨,如何與人讨價還價,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上道了,如今小午也一樣,生意上的事講再多,不如帶在身邊兒讓兒子看,見多識廣,他自己慢慢就會悟了。
鐵匠鋪子前,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不絕于耳,鋪子前邊空地上的大火爐子燒得正旺,火苗一蹿老高,剛一靠近熱浪就撲面而來,爐子旁邊的鐵砧上正放着燒得通紅的模具,被不斷敲打,火星四濺。
郭大有指着火爐子旁邊打着赤膊吭吭哧哧拉風箱的小孩對郭午道:“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人都得有一技之長方能安身立命,你比人家命好,不用吃這份苦,且得珍惜着,好好跟爹學做生意。”
“這技多不壓身,生意得學,書你也得好好念。”
郭午點點頭,他看那小孩也不過和他差不多年紀,小臉被爐火熏得通紅,這麽半天兩只胳膊就沒停下來過,一直在用力拉風箱,這樣做好像是為了讓爐火一直保持最旺的狀态。
看着真是辛苦,若是能想出個法子改進一下這風箱可以不用這麽頻繁的拉動風箱也能讓火苗燒旺就好了。
念頭在郭午腦子裏一閃而過,不及多想,看他爹擡腳進了鋪子,也忙緊着跟進去。
郭大有的野心很大,他打算聯系洛京城所有大大小小的鐵匠鋪子,給足對方好處,條件是只能為自家的鋪子打造水鐘。
如此,就算有人想模仿,他也找不到人給他做,若那鐵匠鋪子想自己做,就要給自家他們承受不起的賠償。
至于簽下如此多的訂單能不能賣出去,郭大有也不發愁,要知道自家可是有任何商家都不具備的優勢,那就是宋家遍布東西南北的商隊,京城吃不下,不還有廣闊的天下嘛。
當初于同光只認為他自己在馬球場忙得腳不着地,郭大有三五天都不露一次面,卻不明白,他看到的只是他理解能力範圍內的東西,實際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郭大有做的事情很多。
郭大有之所以不同他解釋,是因為沒必要,郭大有只需向宋三郎負責,于同光如何想與他有什麽關系,于同光多大的臉面呀,需要他向他解釋,看不清自己位置嘛。
郭大有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任何時候都是官比商大,宋家三個讀書人,前途無量,他不要求做老大,只要做大哥最信任的人,跟着大哥一塊吃肉。
是以,雖說宋三郎放權給他,但比較重大的決定他都會征求宋三郎的意見。
郭大有是純粹的商人,怎麽賺到錢怎麽來。與郭大有不同,宋三郎的格局會更大一些。
三郎不同意郭大有過度貪婪,行軍打仗講究一個窮寇莫追,把人逼到死路上會發生什麽無法預料。
這做生意也一樣,雖說是你自家造出來的水鐘,可也不能把事情做太絕,你吃肉總要留些骨頭和湯給別人,否則樹敵太多,一旦自身出現危機,其他人必會群起而攻之。
宋三郎的意見是可以做此約定,但要有一個期限,就以一個月為期,過期契約作廢,但絕不可頂着自家鋪子名號賣水鐘。
郭大有覺得一個月的期限太短,至少得兩個月的期限,他算過帳了,這一家鐵匠鋪子一天滿打滿算也造不出多少水鐘來,自家太虧了。
這等細枝末節宋三郎倒是沒有想到,讓郭大有自己做主即可。
郭大有長得富态,一團和氣,雖說他自己現如今在洛京城也算是數得着的富商了,但在同這間只有幾個夥計鐵匠鋪掌櫃談買賣時,仍舊客客氣氣,對方一聽是如此大的生意上門,哪裏會不答應,邊在契約文書上按手印邊道:
“這行有行規,就算郭掌櫃不提,小老兒亦不會做出那等不敞亮的事,不能客人拿了圖紙來,這圖紙就成了我們的,如此,以後誰還敢來找咱鋪子做買賣。
郭大有呵呵一笑,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貪只能說明值不當的你貪,若你知道這東西到時候賣得有多紅火,你還能如此幹脆地說出這樣的話嗎?
人心不可度量,先小人後君子沒錯。
郭大有笑道:“劉掌櫃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不過這是咱家鋪子的規定,東家定下的,郭某不能違背,我們東家其實最欣賞似劉掌櫃這等實在人,這契約亦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劉掌櫃若是把這批東西做得好,以後少不了合作的機會。”
劉掌櫃忙躬身拱手道:“您且放寬心,小店雖不大,但有口皆碑。”
郭大有哈哈一笑,“這也是郭某來找劉掌櫃的原因,口碑這東西可不好起來,但毀掉卻容易得很喽。”
他這話一語雙關,劉掌櫃惶恐,忙連聲應是。
這就是郭大有給兒子上的第一課——
第一、與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說話要客氣,因為他們的面子很值錢,你只需對他們稍微客氣點,他們便受寵若驚,甚至願意為你赴湯蹈火。
第二、客氣是面上的,但該争的利益一步都不能讓。
第三、光客氣不行,得懂得敲打,你的客氣在對方眼裏值不值錢,全看你敲打的他狠不狠。
這第三點是郭大有從宋三郎身上學來的,因為不管宋三郎對他多客氣,他都畏懼宋三郎,宋三郎甚至都沒有敲打過他,不光沒敲打他,于同光做出那等事,宋三郎也沒有追究報複。
但郭大有就是知道惹怒宋三郎的後果會很嚴重,他承擔不起。
郭大有是謹慎之人,他不想将水鐘造出一批賣一批,拉得越久,不可控的東西就越多,先囤他一個月的貨再開賣,屆時就算真有人模仿也跑不過自家。
……
現下正是四月初,風光最為明媚之時,洛京城中各種宴會,郊游、賞花祈福開始流行了起來,伯府劉老太君邀請老太太過府賞花,同時還邀請了宋家三個兒媳、以及竹姐兒,當然還有兩個小孫子。
宋家三個孫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當娘的自然母以子貴。
老太太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她還藏了點兒小心思,讓自家竹姐兒去露露臉兒,說不得能遇見樁好姻緣呢。
秀娘因為張夫人的看重,大小宴會沒少參加,現下收到邀請已經波瀾不驚,不再當成個天大的事興奮得睡不着。
王氏同姜氏卻還是頭一遭收到這樣貴重的邀請,也是頭一次去參加這樣的宴會,倆人根本沒有任何的宴會經驗,一時又是開心又是忐忑。
這可是榮幸之極的事。
都是俗人,誰還不喜歡有優越感呢,尤其是困于後宅的女子,那一點點優越感至少可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否則該愛自己什麽呢?
秀娘以前在兩個嫂嫂面前暗搓搓的自卑,到現在隐隐在幾個女人中最有話語權,憑什麽呢?
憑秀娘有底氣了,她亦讀書識字,她比兩個嫂嫂見識更廣,家裏男人仕途平順,悶聲發財,兒子聰明伶俐,這種底氣讓秀娘不自覺就帶出大度平和。
只有什麽都有的人才不會在乎什麽優越感,因為他就是優越本身,比如辰哥兒,無欲無求的人也不在乎優越感,因為置身事外,壓根兒不在同一個世界。
秀娘能理解兩個嫂嫂的激動,因為她自己就是過來人,張羅着要帶倆人一塊兒去買胭脂水粉、買衣裳買首飾,總之就是要大買特買,風風光光去參加侯夫人的宴會。
比起風風火火準備起來的三妯娌,竹姐兒反而顯得平靜許多,她感覺她現在有一點點理解自己的師傅楚娘子為何要嫁給她最喜歡的刺繡了。
其實這世上絕大多數的男子是娶來女子為他服務的,為他操持家務,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的那些奴仆相比,只不過身份高貴一些罷了,并無實際的不同。
就如爹娘,就如二叔二嬸,三叔和三嬸有點特殊,或許是三嬸比三叔年輕太多,她也說不上是為什麽,到底是什麽模糊了三叔三嬸之間那條名為“尊卑”線。
但世上有多少夫妻能如三叔三嬸這般呢,她是沒有見過的,她對愛情的期盼遠不如現實中男子帶給她的破滅。
娘親或許是知足的,二嬸和三嬸也或許是知足的,因為她們不會有自己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是同以前那樣稀裏糊塗,或許她嫁個對她還不錯的夫君亦會知足而幸福得過完這一生,就如同這世上大多數的女子一樣。
但她遇見了師傅,遇見了能讓自己願意傾盡一生去鑽研的刺繡,她更願意獨善其身,做自己喜歡的事,平靜地過完這一生。
竹姐兒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同任何人說,她最好的小姐妹放棄學刺繡嫁給富貴人家做妾,她亦沒有勸說。
她知道她勸得了一次,勸不了兩次,她覺得若這是小姐妹想要的,那就大膽去争取好了。
沒有什麽是對的人生,亦沒有什麽錯的人生,自己做自己,也允許她人做她人,自己承擔不嫁人的煩惱,小姐妹承擔嫁人的煩惱憂愁。
就如那觀世音菩薩,知道衆生皆苦,卻從不幹涉,百樣人百樣命,這就是衆生。
宋家的男人們光芒日盛,沒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宋景竹默默學習,默默成長,茂哥兒書房裏的書,她讀了大半兒,無聲無息中,小姑娘內心的力量柔軟而堅定。
因為習慣,所以習以為常,宋家人天天見到竹姐兒,不知道小姑娘身上漸漸有了一種普通小姑娘沒有的淡定與從容,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沒有豔壓群芳,卻不會被任何人比下去。
“竹姐兒,快點去換身衣裳咱們現在就出門,娘帶你去孫記胭脂鋪,得買些遮蓋好的水粉,你這額頭上起了個小紅疙瘩這幾天怕下不去,得遮一遮。”
宋景竹一笑,“好的,娘,這就去。”
宋景辰:“為什麽要遮住呀,我卻覺得我姐姐這樣很可愛,若是因為一個小紅疙瘩就挑剔我姐姐,這樣的人家我姐姐就承讓了,誰樂意誰嫁,我姐姐不撿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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