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仇人見面
狹路相逢, 昔日仇人在樓梯上走個頂頭。
昔日挺身而出,馬蹄下救人的瘦弱小賬房如今已是身長玉立,一襲圓領長袍,腰系革帶, 站在光源處, 遠山般朦胧清致, 叫人不敢小觑。
馬廄之事對茂哥兒來講是他不能承受之辱, 但對鎮國将軍府的少爺劉宗來說不過是小小賤民惹怒了他,被他順手教訓兩下,沒要對方的命, 對方都應該對他感恩戴德。
劉宗這不是強詞奪理,他還真就是這麽想的, 畢竟他價值千金的寶馬都廢了,對方幾條命都不夠賠他的。
幾年過去,他早就将這事兒忘到了腦後,加之茂哥兒從少年到青年容貌有所變化, 身形氣質以及穿着亦與從前大不相同, 劉宗并未認出對方。
倒是劉宗身後一人與茂哥兒認識, 這會兒看見,笑着沖茂哥兒拱了拱手, “巧了宋兄。”
宋景茂清淡地笑了笑,朝對方抱拳回禮, “鄭兄。”
劉宗這會兒目光上下打量宋景茂, 感覺這人好像有兒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朝旁邊姓鄭的問道:“這位是?”
“宋兄乃與在下同為一殿進士,名景茂, 如今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前途不可限量。”
庶吉士?那就是半個翰林喽。
劉宗眼珠轉了轉,一抖手中附庸風雅的折扇,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道:“原來是宋吉士,久仰久仰,在下鎮國将軍府劉宗,不若一道入席,喝上幾杯。”
幾年的時間過去,劉宗也并非全無長進,劉家氣勢盛時不需要他動腦子,為所欲為就行了,這幾年劉家被皇帝壓制得狠,軍權一削再削,他行事自然也不敢像從前那般不考慮後果。
尤其如今朝堂上靖王與太子兩派的人鬥得厲害,他更不敢給靖王惹事。
宋景茂站在臺階上,看着劉宗,眼前人的嘴臉與當年那張嚣張猙獰的面孔逐漸重合,慢慢地,他唇邊勾出淺淺的弧度來——
青年就那麽很有意思地涼涼一笑,再多情緒都聽話地收于他柔谲的眼尾中。
周圍人被茂哥兒這一笑晃了眼,有知道他底細的人忍不住暗贊,真真有其祖父宋玉郎的遺風。
劉宗對茂哥兒亦是好感大增,伸手就要拉茂哥兒一塊上樓飲酒,宋景茂不着痕跡避開,略一拱手,笑道:“劉兄盛情,在下心領,不過今日帶着家裏幾個孩子出來,着實不便飲酒,改日定當陪罪。”
“宋兄如此年輕,竟已然成親了麽?在下還想着家中有哪個妹妹與宋兄般配呢。”人群中有人玩笑道。
宋景茂尬尴一笑,也不解釋,一擡手,“諸位先請,家裏的小祖宗們等着在下出去買冷飲子,久去不歸,定要大鬧,在下先行一步。”
衆人哄笑,宋景茂急匆匆下樓,背過身去,眼中再無一絲溫度。
冷飲子買回來,飯菜已然上桌。
“大哥,你怎麽去這麽久才回來。”宋景辰道。
“剛才遇見個熟人,與人說了兩句話,你們都餓壞了吧,快吃吧。” 宋景茂給幾個弟弟盛羊湯,仨小孩臉一紅,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剛才大哥不回來,他們就全都傻等着,誰也沒想到盛湯這事兒。
這家酒樓清炖羊肉确實一絕,有點兒類似于火鍋,上下兩層,上層是雕刻着精美花紋的雙耳銅鍋,下層則腹部镂空,透過镂空的孔洞可以看到紅紅的炭火忽閃忽閃的,噼啪作響。
炭火燒得旺,卻并無多少煙氣出來,可見用得是價格不菲的無煙炭。
鍋裏炖着的是帶肉羊棒骨,奶白色的羊湯上撒着紅色枸杞,還有些許長短形狀不一的菌菇,旁邊放着兩盤大理石紋樣肥瘦相間,切得極薄的肉片,可以涮着吃。
郭午只看一眼就說這是羊上腦肉,是羊身上最鮮嫩的部位,宋景茂笑着誇了他一句,舉着筷子,将幾片薄肉滾入沸騰的白湯中,鮮肉迅速收攏卷曲,由紅轉白——
成了,這會兒吃火候剛剛好,宋景茂招呼幾個弟弟快吃,順手夾出一片來,蘸了醬料放到宋景辰手邊的小碟子裏。
宋景辰正顧着吃他的泥鳅呢,騰不出嘴來,“哥,你吃吧,不用管我,這泥鳅做得可太好吃了。”
說着話宋景辰夾了一條泥鳅放宋景茂盤子裏,又夾了一條給睿哥兒,睿哥兒拿着盤子躲,他才不想吃成天鑽泥拱地的磕碜玩意兒。
郭午嘴裏咀嚼着泥鳅尾巴勸道:“二哥,你嘗一口準放不下,比黃鳝還更鮮美呢。”
睿哥兒堅決不吃,宋景辰把泥鳅舉到茂哥兒眼前,“大哥,二哥他不識貨,甭管他,咱們倆吃。”
宋景茂:“……”
宋景辰夾着泥鳅又往前遞了遞,“大哥,別學二哥,你嘗一口試試。”
弟弟眼巴巴地遞到嘴邊兒了,宋景茂只得硬着頭皮咬了一小口,宋景辰道:“怎麽樣,好不好吃?”
宋景茂點點頭:“很是鮮美。”
“好吃,大哥就多吃點。”
“好。”
用過飯,時候不早,幾人出來酒樓,李把式正在樓下等着呢,上車後先送郭午回家,兄弟三個這才回了家。
到家之後自是一家人熱鬧一番,得知茂哥兒升官與辰哥兒做那收納夾子有關,一家人越發認定辰哥兒是家裏的小福星,比求神拜佛都管用。
宋大郎同王氏更是深信不疑,仔細想想茂哥兒一路走來每每到了最重要的人生關口,似乎總是有辰哥兒的影子,猶如神助。
尤其這次,茂哥兒簡直是半只腳直接邁進朝堂。
宋景辰不是謙虛型,人家是笑納型,有福必須享,見家裏人都誇他,順勢享受起來,蹭着宋三郎和秀娘撒嬌,一會兒摟着他爹的肩膀勒他爹脖子,一會兒往他娘身上靠,差點兒把她娘坐着的幾凳靠倒。
總之不知道要怎麽嬌才好,反正就得蹭來蹭去,沒骨頭一樣不好好站着,不好好說話,崽裏崽氣那勁兒沒眼看。
宋三郎嘴裏訓斥着兒子站沒站相,立沒立相,實際上任由他作妖。
旁邊宋大郎親昵地把小孩攬過來,笑道:“我們辰哥兒還小呢,可舍不得給咱們立規矩,先撒兩年歡兒,等過兩年咱們再站有站相,立有立相,走出去誰不說我們是才貌雙全的翩翩佳公子。”
宋景辰聽得不自覺點頭,深以為然。
秀娘看兒子那臭屁樣兒,捂着嘴兒笑,道:“大哥,您可別誇他了,再誇他該找不着北了。”
宋景辰兩只眼睛一閉,伸着胳膊開始亂摸,“北呢,北呢,救命呀,我找不着北啦!”
逗得一家子哈哈大笑,王氏同姜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了,救命!笑得快要喘不上氣啦。
老太太亦是把頭歪向一邊,肩膀劇烈抖動着,宋三郎無奈撫額。
一家子歡聲笑語。
等到各自回了屋,王氏伺候宋大郎洗完了腳,宋大郎不由握住她的手道:“患難見真情,這段日子辛苦你了,若無你精心照料,老胳膊老腿兒,還不知道要躺多久呢。”
宋大郎突然的矯情讓王氏還有點兒不适應,半晌後方才笑道:“用得着我的時候自是這般說,等那日好利落了,就又不是你了。”
宋大郎:“你這張嘴真不叫男人待見,你就不能順着我的話說,也像人家娘子似的撒個嬌,說些好聽的來。”
王氏橫眉立目,“怎麽着,宋文平你這是看上哪個會撒嬌的小嬌娘了?”
“什麽小嬌娘,你說什麽話呢?”
“別不好意思呀,這老夫老妻這麽多年,你我之間還有什麽抹不開的,說說你看上哪個了,我幫你迎進門兒來也好叫你得償所願。”
宋大郎沒好氣道:“你不要血口噴人,這些日子我門兒都沒出,去哪裏邂逅什麽小娘子,再說你也不想想,我就算有那個心,我都多大歲數了,我能奉陪得起嗎?”
王氏:“你看,不小心把實話禿嚕出來了吧。”
宋大郎氣結,被子一蒙,不想同王氏說話,不多會兒王氏把他被子掀開,“先把藥喝完你再氣去,等會兒藥涼了冰腸胃。”
宋大郎不動,甕聲甕氣道:“不喝,你氣死我算了。”
王氏推他,“你喝不喝?”
“不喝。”
“不喝硬灌了。”
“你敢!”
“以前不敢,現下我兒都是五品官了,我有何不敢。”
“反了你。”
“嗯,反了。”
王氏作勢要灌,宋大郎一把将藥碗奪過來,氣呼呼一口焖,弄得嘴邊兒都是湯藥汁兒,王氏掏出帕子幫他擦掉,笑道:“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
宋大郎忍不住握住了王氏的手,王氏順勢伏在他肩膀,輕聲道:“大郎,我們沒有在做夢吧?”
宋大郎咬了她手指頭一口,問她,“真的,假的?”
王氏笑了。
一夜無話,翌日,剛把家裏上衙的,上學的送走,宋家就熱鬧起來。
翰林院的人基本上都是按部就班熬資歷,宋景茂連升兩級被皇帝破格提拔為翰林侍講,足見皇帝對他的看重,皇帝的看重意味着什麽不用多說,尤其是宋景茂還如此年輕。
一時間朝中聽到消息的人家無不議論紛紛,這賀喜自然是趕早不趕晚,同宋家走得相近的人家紛紛趕來賀喜。
宋家并未宣揚,男人們自是不好過來,但一衆女眷卻可借着各種名頭過來賀喜,郭大有家的,伯府大娘子薛氏、同秀娘關系不錯的刑部郎中高夫人,禦史曹夫人全都過來了。
張夫人雖沒有親自過來,卻派貼身的老嬷嬷親自過來送了賀禮。
當然,這些都是朝中消息靈通之人,像是宋家的族人以及王氏的娘家人那邊還沒有聽到消息呢。
這家裏來人一多,立馬就感受到沒有丫鬟婆子的不便之處了,妯娌三個忙着端茶倒水,準備點心小吃之類,老太太陪着人說話。
薛氏積壓得那些布秀娘全都幫着處理了,只讓她虧了兩成不到,非常厚道了,薛氏自是感激,如今宋家又是蒸蒸日上,是以放下身價親自跑了這一趟,她見宋家竟無一個可使喚的丫鬟婆子,心裏納悶,按理說這宋家不缺買人的錢呀。
秀娘自是看出衆人的疑惑,樂得裝窮,好叫衆人知道他們家做生意是真不容易,知道她給這些人的紅利有多厚道,秀娘笑道:
“各位姐姐們可別笑話,這不是才剛緩過勁兒來嘛,前兩年賺的銀子這不是又都投進去了,去年後半年才算是剛賺了點錢,還沒有來得及去買人呢。”
正說着,外面傳來公裏太監特有的嗓音,“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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