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午時許, 宋景辰放下手中毛筆,結束了提問,又吩咐阿福買下十籠屜的肉包子,使排了半天隊卻沒有機會答題的衆人排隊依次上前領取。
一衆人想不到還有這種意外收獲, 俱都歡喜不已, 望向宋景辰的目光滿滿的感激之色。
素包子兩文錢, 肉包子三文錢,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三文錢能幹什麽呢?
依照南州城的物價,三文錢可以買一個瓷碗,可以買一包針線, 可以買一劑藥材,還可以買一升大米。
大夏朝的一升大米約莫相當于現在的半斤米, 古代普通人家的餐桌不似現代人豐富,這吃點那吃點,光吃菜就半飽了。他們只有米粥拌鹹菜,幹糧都不敢多吃, 一個成年人若要吃個八分飽, 怎麽也得半斤米。
那麽南州城的一個青壯勞動力一天能賺多少錢呢?
少則二三十文, 多則五六十文,超過一百文的是少部分人。
然, 一天賺的這五六十文要養活一家子老幼,一人一天吃三文錢, 若是六口之家就是十八文, 生米做熟還要買柴火,不炒菜可以省下油錢, 可鹽你總不能省吧,人不吃鹽要死人的。
這病也可以不生, 生了可以扛着,扛不過去就等死,但等死的期間稅不能不交,再加上一些人情往來的花銷,底層百姓都是緊緊巴巴過日子,手裏存不下一文多餘的錢。
這還是繁華的南州城,就更不論那些偏僻之地,就比如宋景辰之前呆過的涼州。
所以,這南州城看似欣欣向榮,實則同洛京城一樣發育畸形,都存在同一個問題——土地兼并嚴重,官商壟斷嚴重,百姓賦稅過衆。
一言以蔽之,對底層百姓的剝削太過,貧富差距日漸加劇。
要解決這種矛盾,不亞于向全大夏朝的權貴階層宣戰,至少現在的宋景辰不會去想如此不切實際之事,也不認為他自己有這種王霸之氣。
解決不了歸解決不了,好歹也有現代人的記憶,發展經濟他還是可以試試的,涼州就是成功示範,經濟發展至少有利于緩和這種矛盾。
這些年陸陸續續,宋景辰幾乎将前世的記憶恢複個七七八八,就像是閱讀了一本厚厚的書,書中講述了那個人的一生,合上書本,他依然是宋景辰。
收拾好了東西,宋景辰同阿福正要走人,卻被人叫住,“兄臺且留步。”
宋景辰循聲轉過身來,見是兩個身穿錦袍公子模樣的同齡人,并不認得。
“兩位是……?”
“我們二人乃華庭書院的學生,我名許觀,我身旁這位是孔恩孔兄,我二人方才觀兄臺一番舉止,當真妙人,又見兄臺與我等年齡相仿,有意與兄結交,不知是否太過冒昧?”
宋景辰見二人舉止有禮,又是華庭書院的學生,便笑了笑,道:“巧了,景辰過些日子正要去華庭書院讀書,不想倒是提前認識兩位同窗了。”
“啊,竟有這般湊巧之事,兄臺也是華庭書院的學生?”
“正是。”
“那可真好極了,如此我們華庭書院便又多了一位才子,敢問景辰兄拜在哪位夫子名下?” 孔恩亦上前道。
宋景辰今兒早上倒是聽自家娘親唠叨了一嘴什麽大儒的,但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壓根兒沒留心,便道:“這倒是還未得知。”
許觀卻是興奮道:“景辰兄這般人物定要拜在吳大儒名下才好,我同孔恩兄皆是夫子的學生,屆時可代為引見,夫子定然會喜歡景辰兄。”
這會兒對方提到吳大儒,宋景辰有印象了,他娘說的好像就是這位。
既是同窗,許觀、孔恩又對宋景辰一見如故,熱情地拉着宋景辰一道去用飯。
宋景辰不是那種自來熟之人,但對方誠意相邀,他也不矯情,笑呵呵應了,随着二人一道離開。
人群中的吳行秋吳大儒瞅着幾人走遠,捋了捋颌下胡須,方才離得遠,他聽不清幾人說什麽,但對剛才少年的身份卻有了幾分猜測。
初到南州,一身富貴,還不是普通的富貴,少年脖頸裏披的可非普通狐貍毛,乃是生長在極寒之地的銀狐,銀狐皮毛極為罕見,整個南州府都未曾見過有什麽人披過。
這般看來,八九不離十,少年便是新上任布政使大人家的公子了,也便是托關系要拜在自己名下的那位。
吳行秋最讨厭別人給他塞學生,要他破壞規矩除非兩種可能:
第一、他實在惹不起。
第二、銀子給到位,用以彌補他受到的精神創傷。
布政使大人家的公子自然是兩者同時滿足,只不過現在看來,他似乎是有點兒先入為主的偏激。
……
這邊宋景辰帶着阿福與許觀、孔恩一道往聚賢樓方向走。
許觀的父親任南州鹽運司巡檢,孔恩家裏是絲綢商人,聚賢樓的花銷對他們來說略高,但偶爾與友小聚也不是掏不起。
請人吃飯,尤其不是請熟人,自然是越貴顯得越有誠意,越看重對方。許觀和孔恩對宋景辰印象極好,除了欣賞對方聰明,當然還有對方長得實在是太好,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都是年輕人,幾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便熟識,也不兄臺兄臺的敬稱了,直呼其名。
“景辰你家祖籍哪裏?我聽着倒像是京城口音。” 許觀笑問。
“高祖父亦是咱們南州府人,不過祖上已經搬去洛京好多年,在這邊已無親戚。”
“原來景辰竟是京城人士,失敬失敬,我曾與父親去過洛京兩次,那裏當真繁華。”
宋景辰笑笑:“我随父親這幾年一直在外,亦有好多年未曾回去看看了。”
“那你這次來南州是打算定居嗎?”孔恩插話道。
“應該會呆很長一段時間吧。”
幾人說着走着,聚賢樓到了,正遇見楊睿被一群人前呼後擁着從門裏出來,與宋景辰幾人走個對頭。
許觀不喜楊睿,但亦不得不上前打招呼,楊睿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宋景辰身上,擡了擡下巴,道:“這位倒是個眼生的,是那家的?”
宋景辰的來頭許觀亦不清楚,他們幾人才剛剛認識,除非人家自己願意說,否則上來就問人家裏是做什麽的很是失禮。再者說來,他們是沖宋景辰的人與之結交,又不是沖人家裏,只不過這位宋兄家世定然不差就是了。
許觀笑道:“睿少爺并不認識他,宋兄才剛到咱們南州府來,過些日子正要去華庭書院讀書。”
說完他忙朝身後的宋景辰介紹道:“景辰,這位是咱們南州巡撫大人家的公子,楊睿少爺。”
宋景辰朝他略一拱手,“楊兄,有禮了。”
周圍人微微怔愣,楊睿身份地位高,尋常誰見了他都是微微彎腰,以示恭敬。
這位倒是随意得很。
一旁謝旭卻是眼珠子賊亮,瞳仁裏燃燒起熊熊八卦之火,南州城裏總算是出來一個敢在楊睿面前不低頭的主兒了,帶勁!
許觀卻暗叫不好,正想着怎麽替宋景辰找補一下,莫要得罪了楊睿,卻見楊睿笑吟吟道:“不必客氣。”
衆人被楊睿破天荒的好脾氣驚到,旁邊馮侖卻是目光閃了閃:對面人這通身的氣派,又是才剛到南州,趕巧還姓宋,身份幾乎呼之欲出。
果然,他就聽楊睿開口道:“若愚兄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小兄弟當是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宋大人家的吧?”
宋景辰微微一笑,“還請多多關照。”
這是承認了自己身份。
馮侖同孔恩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他倆在大街上随便結交一人竟然就是布政使大人家的兒子。
謝旭卻是激動壞了——你爺頭的,硬碰硬,王對王,杠上杠上,快杠上,南州城有熱鬧看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他就見一向眼高于頂的楊睿主動走下臺階,拉着宋景辰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哥哥做東,與賢弟痛飲一番,以盡地主之誼。”
說着話,楊睿就要把宋景辰往酒樓裏拉。
他看上去似乎格外熱情,實則一副強勢不容人說話的霸道架勢,初次見面他就要營造出一種宋景辰被他拿捏的架勢來。
就像他對馮侖不假辭色,故意為難謝旭一般,都是服從性測試。
宋景辰站着沒動,低頭看了眼楊睿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漂亮的眉毛揚起,道:“看來我若是不應,楊兄便是綁也要把景辰綁進去喝酒了。”
他玩笑般的語氣,聲線卻涼,頓了頓又道:“可惜景辰年齡尚幼,家父不準飲酒。楊兄一片盛情,不如改日我來做東,請在座諸位一道喝茶。”
他如此說,楊睿再要拉人便是強人所難了,楊睿吃了個軟釘子面色不好看,許觀忙出來打圓場,朝着楊睿陪笑道:
“說到喝茶,我倒是知曉一處妙地,在城南城隍廟外,那裏茶博士煮茶的手藝一絕,不如改日我等聚上一聚?”
楊睿冷着臉卻并不搭腔,一時間凝固冷場。
孔恩想上前說什麽,但這裏哪有他說話的份兒。
就在衆人都以為楊睿要翻臉時,楊睿卻又低低地笑了起來,道:“倒是忘了這茬,既是不能飲酒,改日喝茶也好,時候不早,那就不耽誤宋弟午食了。”
楊睿領着一幫人浩浩蕩蕩離開,許觀同孔恩用送瘟神般的目光瞅着他上了轎子,這才長出一口氣。
回過頭來,兩人忽又意識到眼前這位也是個惹不起的主,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宋景辰相處才好。
宋景辰笑道:“ 我爹管着我喝酒,不會管着我吃飯,走吧,兩位哥哥帶我嘗嘗你們南州的美食。”
他這話的潛臺詞是告訴二人,對待楊睿不客氣是因為對方無禮在先,你們與他不同,他又稱呼二人為哥哥,就代表大家平等相待,沒用什麽布政使公子。
許觀和孔恩不由大為感動,幾人高興上樓,将剛才令人不快的小插曲抛在腦後。
卻說馮侖帶着表弟謝旭與楊睿分開之後,心事重重,謝旭不解,道:“表哥在想什麽?”
馮侖道蹙眉道:“我總覺得這新來的布政使不簡單,非是什麽好拿捏之輩。”
謝旭不以為然,“那不正好,讓兩家打去,甭管他們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咱就換個主子而已,孝敬誰不是孝敬,我倒覺得布政使大人家的小公子可比楊睿順眼多了。”
馮侖懶得同他解釋,閉目不言,謝旭想到個主意,道:“表哥,我是伺候不了楊睿這祖宗,今天那三大杯酒我可是一口悶,若非我酒量還不錯,早都幹趴下了,就這,他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不如這樣,表哥你來應付楊睿,我去巴結那位宋少爺,如此甭管他們倆家誰得勢,咱家都倒不了。”
馮侖斜他一眼,無語地又閉了眼。
就表弟這點子心眼兒,姨母還指望他繼承什麽家産,不如再生一個省事兒。
不過這宋家的小少爺還真得非巴結不可,縣官不如現管,巡撫權力再大,他也是間接管事兒的,布政使才是真正直接掐脖子的。
整個南州府的錢袋子可在人家手裏攥着呢。
盡管對新來的布政使一無所知,但馮侖基本可以确定一點——這位宋大人必然是個貪的,且貪婪程度絕不在巡撫大人之下。
一個二品大員一年的俸祿加上養廉銀子都不見得能比得上那位少爺的一身穿戴,身上的皮毛是一品銀狐毛,手上戴極品羊脂玉扳指,腳蹬雲紋鹿皮靴,也足見其在家裏必然極受寵愛。
所以只要拿捏住這位宋小少爺,他爹哪裏就好辦多了。
馮侖揉了揉眉心,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他們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裏去,疲于應付,還要被層層扒皮,這年頭兒,科舉做官才是唯一出路。
宋景辰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南州城衆豪商們用以拉攏他爹的目标,同許觀、馮恩兩人吃過飯,又同阿福閑逛了會兒,買了些南州城的小玩意兒小吃食,回了家。
到家後時候還早,索性宋景辰将今天了解到的情況整理成表格,主要是記錄了南州城的基礎物價,普通百姓的基本收入,以及他們的謀生手段,還有他們一些迫切需要幫助解決的訴求等等。
吃過晚飯,宋景辰往三郎書房去。
他不是每天都同父母一起用飯,有時陪着蕭衍宗一起吃,有時不想動了,就在自己屋裏吃,今天便是陪蕭衍宗一吃吃的晚飯。
剛到一個新地方,宋三郎處理的事情必然多,光是理清地方上錯綜複雜的關系就得好一陣兒,這會兒正在整理前任布政使留下來的各種文書,見兒子進來,放下手中紙筆,笑道:“ 今天都去哪裏耍了,可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過來同爹說說。”
說着話,宋三郎從書桌後繞出來,坐到對面羅漢榻上,招呼宋景辰過來。
宋景辰坐三郎對面,“爹,公務是處理不完的,勞逸結合才能可持續發展。”
宋三郎被兒子嘴裏的“可持續發展”逗笑。
又覺這幾個字實在耐人尋味,确實如此,穩定、持續才最重要。
宋景辰把手裏的表格遞給他,說了今日上午之事,宋三郎接過紙張,快速掃過,一顆老父親心感動不已,更是驕傲不已,面兒上卻是裝深沉,點頭道:“做得不錯。”
小時候誇個不停,一天不誇都覺得難受,兒子如今大了,反而不好意思那般誇張。
小時候兒子小跟屁蟲似的,在腿邊跑來蹿去,一刻不離,現在一天都見不着幾次他人影兒,若無事情人家才不來你書房。
這來一趟,三郎都覺得有點兒受寵若驚那勁兒。
父子倆聊着天兒,三郎淨了手,從旁邊櫃子裏拿出宋景辰愛吃的松子幹果之類放桌上,習慣性的捏起一粒松子幫兒子剝殼,不多會兒功夫手掌心便攢了十幾粒,一并給兒子遞過去。
宋景辰笑道:“爹,這活兒不能停,等我七老八十了你也要幫我剝。”
”等你七老八十,你爹早都入土了。”
“那可不行,爹做事情得有始有終,我只要一天還能吃得動,爹就不能撂挑子不幹了。”
宋三郎就忍不住笑:“爹剝不動了,讓你兒子剝給你吃。”
宋景辰搖頭:“那可不行,他們剝的松子沒有爹的味道。我打小吃慣了爹剝的,改不了口。
爹您是老來得子,年齡上本來就比別人家爹吃虧,你得比人家爹更努力保養好身體才行,這下了衙就是休息的時間,沒有十萬火急的事兒,以後不準您把前面衙門的事帶到家裏來。
回頭兒我就同我娘說去,讓我娘監督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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