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夜之間, 宋景茂成為新皇身邊最耀眼的功臣,無論是窺探到文昭帝的身體底細使得太子搶占先機,還是設下針對靖王的圈套,這些俱是宮變過程中太子能夠奪嫡成功的關鍵。
另, 洛京府尹王家向來只效忠皇帝, 不站太子亦不站靖王, 一切以皇帝的意思為準, 這次能倒向太子,宋景茂功不可沒。
固然兩人間有姻親關系,更少不了宋景茂的全力說服。
面對衆人的吹捧恭維, 景茂一笑置之,他哪裏有這樣大的本事, 真正的操控者是他家三叔。
同樣是頭一次參與宮變這等天大的事情,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經驗,人前有多淡定,人後就有多緊張, 焦慮到睡不着覺, 恐懼失敗, 會忍不住去想最壞的後果,擔心拖累全家。
三叔卻像是一個游刃有餘的老手, 就好像他曾參與過無數次宮變一樣,有條不紊地指揮着自己做事情。
個中細節, 需要控制住的重要人物, 大到朝廷重臣,小到皇帝身邊一個小小的伺候太監, 三叔俱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甚至預見了宮變過程中可能遇到種種突發情況與意外。
皇宮內外安排的清清楚楚, 自家人的後路也有安排,霍占山帶領着一幫人僞裝成自家商隊,潛伏在宋府附近,随時準備接應自家人出城逃出京城,涼州總兵會派人在半路接應,萬一失敗,宋家人便在涼州隐姓埋名……
所以,自己擔心局勢明朗之後就沒有宋家的機會了,還傻乎乎催促三叔早點站隊,實際上三叔在很早之前就開始謀劃了。
宋家最有野心的人不是自己,是三叔。
這次三叔同辰哥兒他們也該回京了,景茂想:好幾年沒見着辰哥兒這小子了,也不知道長高了多少,是不是還像從前那般調皮。看他寫來的書信倒是文靜沉穩了許多,不過——
不過還是像從前那般要人誇,一封書信“之” 字恨不能用十八種寫法,很難不懷疑他是在炫技。
若你不真心實意誇上兩句,他怕不是半年都懶得給你來封信,即便是來了,亦是:祖母安好,大伯安好,大伯母安好,二伯安好,二伯母安好,睿哥兒安好,大嫂安好,末了再給你來一句“大哥你還好吧?”
也不怪辰哥兒炫技,這孩子打小就異常聰明,學什麽都不費力氣,他壓根兒就不懂努力與勤奮為何物,書法大概是他唯一吃過苦下過真功夫的,大抵是不讓人誇兩句他委屈得慌。
……
皇帝駕崩,太子登基的消息很快傳到南州府來,甭管表面上演得如何悲切,楊家人是實打實得恨不能暢飲一杯。
楊睿亦有些激動,有一種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受,從前的太子妃亦是當今的皇後,正是他嫡親的小姨,楊家今時不同往日了,将有更加廣闊的天地等着他。
京城,他早晚會去的。
景辰這邊聽說文昭帝駕崩的消息,腦袋有些懵懵的,吾皇萬歲萬萬歲,在他心裏文昭帝還停留在他八歲離京時候的記憶裏。
他長大了了,風華正茂,朝氣蓬勃,想象不出有些人會變老,甚至因老而死,死亡離他還太過遙遠。
文昭帝留給景辰的印象還是挺好的,當年文昭帝曾很認真的指導過他書法,還送了他好幾副極珍貴的書法大家的傳世名作。
幼時他曾無數次吐槽過文昭帝逼他練書法,現在修習書法卻已經成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景辰來說,他沒有機會從文昭帝身上體驗帝王真正的冷血無情,他見到的是帶着長輩慈祥面具的文昭帝,一個長得胖胖的,笑呵呵坐在龍椅上的老頭兒。
這樣一個曾有過交集的老頭兒過世,他自然是有些為其傷心難過。
當然,你也甭指望他的傷心有很多很深,他就是這麽個有那麽一點多愁善感又有點沒心沒肺的少年,傷心一會兒又想別的事去了,文昭帝畢竟不是他什麽重要的人。
宋景辰問三郎:“爹,那現在我們要怎麽辦?”
宋三郎明白兒子問得是南州鹽稅之事,想了想,他緩聲道:“新皇才剛剛登基,萬事唯穩,辰哥兒明白嗎?”
太子順利繼位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繼承了所有皇帝該有的權力,他受到的限制還太多,要忌憚的人也很多,靖王倒了,但靖王的很多餘孽還都在。
初登基就大開殺戒,不說有礙名聲,真把人成亡命之徒,指不定又掀起什麽樣的腥風血雨,如今的太子急需自己人,且是他信得過的自己人,楊家自然在他的自己人之列。
楊家人不能動,新皇可沒功夫關心鹽稅不鹽稅,誰妨礙了他的大事,必然殺無赦。
宋景辰怕死,更不想連累家人送死。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三郎,“我聽爹的。”
宋三郎什麽也沒說,伸出手,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肩膀。
宋景辰的眼睛并沒有三郎想象中那樣耷拉下來,而是目光灼灼,他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爹有爹的難處,百姓有百姓的難處,便是楊家亦會說他們有自己不得以的難處。
朝廷一年的稅賦三百多萬兩,光是鹽稅就占其一半,南州府與中州府兩地的鹽稅加起來足有百餘萬兩,其餘分散在東州、淮州、閩州、西川等地。
也就是說朝廷三分之一還要多的鹽稅,整個朝廷總賦稅的六分之一均出自這兩地。只要朝廷用銀,就必然繞不開這兩地。
若是風調雨順之際還好,一旦趕上災荒之年,或是邊疆戰亂朝廷籌集軍費,壓力便給到地方官員,這些地方官員又把壓力給到鹽商。
商人逐利,這些鹽商們自然不肯自掏腰包,便會想辦法提高鹽價,以次充好,盤剝百姓,如此一層一層下來,老百姓們哪裏還會有好日子?
是以,問題的根源不在鹽商,不在貪官,不在朝廷,而在朝廷賦稅的來源單一,過分依賴鹽稅,尤其是南州與中州的鹽稅。
唯有從根源上解決掉問題,百姓才能真正安居樂業,否則今日殺了楊家,明日還有李家,後日還有高家,殺一個來一個,殺兩個來兩個,非把人給累死!”
一口氣說完,宋景辰停下來喘了口氣兒,頗有點兒興奮地道:“爹,太子殿下登基是好事呀,我哥哥乃是從龍之臣,想必太子不會虧待他,尤其當下用人之際,他若虧待我哥,誰還敢對他死心塌地呢。
還有趙敬淵,他自幼陪太子讀書,與太子是從小結下的情誼,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我哥哥與我好兄弟俱都是太子,不對……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如此,我若想做什麽事豈不是比從前更便利?”
宋三郎:……
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
三郎抓住景辰的話頭,問他:“你想做什麽?”
宋景辰湊近宋三郎,神秘兮兮道:“爹,你聽完不要太吃驚。”
宋三郎挑眉。
宋景辰:“若不是驚天地,泣鬼神,載入史冊那種,我就自己解決了,不勞煩爹爹和大哥幫忙。”
宋三郎眼皮子一跳,有不太妙的預感。
宋景辰光棍兒道:“爹,我想跟新皇陛下做筆買賣。”
宋三郎:“?”
宋景辰:“爹,我想買地。”
“買地做什麽?”宋三郎追問。
“種田。”宋景辰坦誠道。
“你說什麽?”宋三郎以為自己聽錯了。
“确切的說是先開荒再種田。”宋景辰解釋道:“爹,你還記得咱們剛來南州府時路過的那一大片荒地嗎,足有幾萬畝之衆,我想跟陛下買下來。”
宋三郎不由眯起眼來,宋景辰說得那邊荒地在南州府的西面,南州與中州交界之處,極度缺水,不說是寸草不生,也基本上差不多了。
再缺心眼兒的人也不會拿銀子買那裏的地。
問題是自家大兒子缺什麽也不會缺心眼兒,宋三郎被兒子弄糊塗了。
宋景辰繼續道:“爹,只要解決了水源問題,那裏就是一片富饒之地,到時候咱們宋家有幾萬畝的私田,您家孫子,您孫子的孫子會感激咱們爺倆的。”
“撲哧”三郎被兒子口中“孫子的孫子”逗樂,點了下兒子的腦門兒道:“別賣關子,趕緊說正經的。”
宋景辰就笑,“爹,整個中州府都是平原地帶,比起山區丘陵極易耕種,這是它的優勢。
可美中不足,中州境內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土地能得到水源灌溉,其他大部分土地都要靠天吃飯,若是老天不賞雨,就會發生像上次那樣人食人的慘案,朝廷亦會深受影響。
反觀南州府,恰恰相反,一旦趕上雨水多,動辄就會洪澇,當真是旱得旱死,澇的勞死,恨不能均和一下才好。”
宋三郎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忍不住開口道:“你想用南州的水灌溉中州的旱田?”
“知我者,我爹也。”宋景辰朝宋三郎豎起大拇指,“爹,恭喜您,答對了。”
宋三郎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情緒,這才道:“宋景辰,別告訴爹,你不知道滄河與中州之間矗立着整個一座大滄山。”
宋景辰笑道:“爹,還記得幼時您給兒子講愚公移山的典故嗎?”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忙止住笑,認真道:“爹,我想過了,引滄河水入中州府确實難如登天,說是愚公移山也不為過。
但若成功,惠及得将是南州與中州的數百萬民衆,且影響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之人,再者,有了中州與南州府這兩大糧倉,朝廷賦稅必會得到緩解。
這還不算完,爹,您知道什麽叫基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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