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以德報怨?不存在的。
陰暗逼仄的地下牢獄讓人窒息, 空氣中不時飄來一陣陣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個犯人正在受刑,或者已經受過刑正痛苦呻吟,這裏正是關押朝廷要犯的刑部天牢。
宋景茂跟随着牢頭穿過幽暗的牢房過道, 朝着監牢深處徑直走來, 他神色淡漠, 深紫色官袍下一塵不染的皂靴與周邊髒污腐朽的環境形成強烈反差。
“大人, 前面就是關押前鎮國公府要犯的地方。” 跟在宋景茂旁邊的牢頭擡手朝左前方一指,“喏,就是這幾間。”
“嗯。”宋景茂點了點頭, “準備一間刑室,本官要提審逆賊。”
“大人, 這……”
牢頭面露為難之色,只因宋景茂手中并無提審令。
宋景茂微微一笑,将一錠金元寶塞入牢頭的手中,“我與劉家少爺有些個人私人恩怨未了, 這天牢重地你還怕我把人帶跑了不成?
還是你覺得本官會做出什麽自毀前程的傻事?”
是啊, 劉家是逆賊, 宋大人眼下風頭正勁,他不可能會劫走逆黨, 再說外面層層重兵把守,他就算想了也沒用。
不就是問個話嘛, 只要人跑不了, 怕啥?
眼前金光燦燦的大元寶亮瞎人眼,牢頭一時間想到了很多:首先他見過銀錠子, 金葉子,但還從未見過金元寶, 還是嬰孩拳頭這麽大個兒的。
有了這金元寶,他大孫子的病說不定就有治了,還有他那二十七八歲還娶不上親的三兒子也能娶個不錯的媳婦回來傳宗接代,剩下的錢用來買鋪子置地,還能供家裏的小輩念書,說不定有一天也能像眼前的大人一樣穿上官袍,做那人上人……
眼前的金元寶是他加上他幾個兒子甚至連孫子也算上,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他今年都已經五十有餘,往後餘生,這種天上掉金元寶的好事兒他還能遇到嗎?
富貴險中求,此事不搏何時搏,爛命一條,他豁出去了!
牢頭假意推脫兩下,收了金元寶,殷勤道:“大人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替您安排!”
宋景茂微微點頭:“有勞。”
值班的共有兩個牢頭,其中一個家裏人少事情也少,眼前這個就命苦了,大孫子是藥罐子,小兒子不學無術,因為幾兩銀錢,家裏兄弟妯娌間矛盾不斷,成日裏雞飛狗跳……
所以,日子安生之人害怕冒險,日子過不安生的人才會豁出去。
宋景茂回想自己這一路走來,很多時候都不得不豁出去,三叔亦是,就如這次宮變,成功了怎麽說怎麽是,但凡這過程中有一點點差池和運氣不好,等待宋家的就是截然相反的命運。
只希望有了自己與三叔在前面趟開道路,以後辰哥兒與睿哥兒能走的安穩些,輕松些。
很快,牢頭就打掃出一間空屋子來,緊接着拖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過來,重重将人丢在地上,朝宋景茂拱拱手退了出去。
地上的人蓬頭垢面,被摔得哀嚎一聲,正好趴跪在了宋景茂的靴子底下。
宋景茂居高臨下,跳動的燭火映照出他古井無波的側顏,忽地,他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慢悠悠開口道:“劉少爺何以行此大禮?”
這些日子以來,養尊處優慣了的劉武早就被天牢裏的手段吓破了膽,如驚弓之鳥般瑟縮着,他慢慢擡起頭來,四目相對,劉武像是抓住了最後一顆救命稻草,灰敗無光的眼睛裏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
“宋兄?你是宋兄!宋兄快救救我!” 劉武匍匐向前,猛地抓住景茂的褲腳,“宋兄,我們一起喝過好幾次酒的,我……哎喲!”
劉武髒污的手被踩在一塵不染的皂靴下,哀求聲嘎然而止!
宋景茂慢條斯理地碾踩着,像是在碾一只螞蟻或是臭蟲,他道:“劉少爺當真是個沒骨頭的,想當初本官被你碾壓時可是吭都沒吭一聲。”
劉武懵了,眼中一片迷茫之色,完全想不起他什麽時候欺負過宋景茂。
“看來劉少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宋景茂冷笑着,“不過——”他話音一轉,“相識一場,本官倒是想給你一條狗命,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劉武想不起他那裏得罪過宋景茂,也許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吧,怎麽想也想不起來,不過“給你一條狗命”這句話他聽清楚了,聽得真真的,宋景茂說是給他活命的機會。
劉武顧不上手疼,朝着眼前人磕頭如搗蒜,“宋大人救命!宋大人救命!”
磕了好半天,直到磕得劉武頭暈眼花,他才聽到頭頂傳來冷淡的聲音,“你有沒有覺得你長得很像一條狗?”
“像一條狗?”劉武目光不解地看向宋景茂。
宋景茂看着他,皺眉道:“果然是條蠢狗,聽不懂話嗎,本官說的是給你一條狗、命。”
宋景茂在“狗”字上加重了語氣。
向來腦袋不大靈光的劉武一下就悟了,大概因為這套路他玩了很多次,可太熟悉了,他向來喜歡不把人當人看,只不過這次換了個位置而已。
“汪、汪汪!”劉武無師自通地汪汪叫了起來,都不用宋景茂說他什麽,唯恐對方會反悔般,劉武叫得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歡實,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天牢之中什麽時候混進一只狗來。
也得虧這間刑訊的密室隔音。
劉武不光叫得歡,還邊叫邊爬,模仿他養的那哈巴狗呼哧帶喘的,恨不能他真的長出一條尾巴來搖三搖,變成一條真正的狗再也不用關在這裏受罪。
宋景茂的表情寸寸破裂,他既震驚又惡心,讓劉武這種人學狗簡直是對狗最大的侮辱。
原來這等羞辱人的方式只能對着“人”有用,對畜牲無效。
宋景茂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毫無意義,原來壓了他這麽久的心結劉武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他為了一個什麽都不是的畜牲為難了自己這麽多年。
真的……很不值。
宋景茂白玉般無瑕,又骨節修長且優美的手指,撫上陰森冰冷滲透着烏黑血跡的粗糙刑具,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對待畜牲就該用對待畜牲的辦法,□□的痛苦遠比精神的痛苦更能對劉武起效……
以德抱怨?
宋景茂身上不存在的。
誰讓那一年那一天讓一切都改變呢。
劉武親手埋下的“因”,自然也要親自品嘗這“果”。
很快,密室中響起劉武殺豬般的慘叫聲,盡管景茂知道劉家的下場已經注定,他今天來這一趟是多此一舉,但或許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他為何要這般。
這一刻,他與當年馬廄裏的自己和解了。
厚重的天牢鐵門吱扭扭緩緩打開又關上,一門之隔,天上人間。驟然射來的強烈光線刺得景茂眼睛有些痛,但他卻沒有伸手去遮擋,從黑暗中走出來,外面的光線真的很美很珍貴的感覺。
滿眼都是自由。
正有刑部的官員走過來,看到宋景茂從天牢裏走出來有些詫異,目光閃了閃,上前拱手一禮道:“宋大人過來天牢可是有事?”
“嗯,處理些事。”宋景茂面不改色,從容道:“吳大人請。”
他嘴裏說着“請”卻并沒有做出向旁邊讓的動作。
宋景茂在外人眼中是替皇帝辦事之人,姓吳的官員不敢多問,忙向旁邊讓了讓,拱手客氣道:“宋大人先請。”
宋景茂淺淡的笑了笑,大步離去。
謙讓是好事,但不需要對誰都謙讓,鋒芒該露的時候不需要收着,讓以為他宋景茂是什麽好相與的。
新帝初登基,宋景茂作為心腹之一,自然是公務繁忙,每天忙到天色大黑才回到家中。
再過幾日便是除夕,但國喪期間三個月內禁止一切大小宴樂,喜事,年是沒法過了,但三郎一家子連同竹姐兒娘倆要回來,一家子人能團聚亦是讓人高興的事。
宋大郎兩口子最是開心,兒子有出息了,至于閨女,以眼下宋家的地位看哪個敢亂嚼舌根子,有什麽閑言碎語都得給我憋回去,閨女想走就走,想回京城就回京城,想想就痛快。
宋家眼瞅着兒孫滿堂蒸蒸日上,老太太亦是滿心歡喜,小孫子八歲以後就沒怎麽在身邊了,遠香近臭,幾年回來一趟,老太太眼裏腦子裏全都是小孫子的可愛之處,想不到一丁點兒讓人頭疼的地方。
老太太忙乎着讓人把老三家的院子收拾利整,茂哥兒同睿哥兒兄弟倆則坐在涼亭裏邊飲茶,邊欣賞後院裏辰哥兒小時候挖出來的“大河”。
小孩在這條河上傾注的精力老大了,今天挖點,明天挖點,愚公移山似的,小水溝變成了大水溝。
正好,當成壟溝澆菜園子吧,方便着呢,還省得大人費力了。
後面景辰離開京城,總想着這小屁孩的寶貝東西誰都不能給他破壞,每年都得挖一挖,免得人家回來以後這河水幹涸了,哭鼻子。
于是這小壟溝吧,挖着挖着就挖成了蜿蜒曲折的景觀,砌上磚頭,抹上黏土,通到擴建後的花園池子裏,死水成了活水,可不就成了宋府特殊的“景觀”
睿哥兒如今十九歲,舉止間越發沉穩,一張正氣凜然的臉正得不能再正,
剛則易折,宋景茂總覺得二弟這樣的性子不大适合混官場,若是以前的他,他必會教導弟弟,但随着年齡的增長,他越發明白他人的命運別人很難摻和進去,那怕眼前站着的是你親兒,你也很難改變他,只有事教人,斷無人教人。
不過好在宋家現在有了基礎,即便是得罪人,想必亦能兜得住,二弟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就好。
兄弟倆喝着茶,說起辰哥兒小時候的糗事。一說到辰哥兒這壞小子,睿哥兒正經的俊臉上開始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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