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歸來仍是弟弟。
趙敬淵一心想提拔宋三郎, 宋三郎卻遠比趙敬淵想得更多,更深遠,他要趁着這次回京為下一步做好布局。
西城,尚書府。
相比王府的高朋滿座, 此時的張府過于門庭冷落車馬稀了, 兩名門房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唠嗑, 聽到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擡眼,瞅見一輛大馬車在自家府門前停下。
高頭大馬,漆得發亮的桐木車廂在陽光下流光隐動, 車頂上垂着深色帷幔,四邊絲穗晃動, 兩名門房對視一眼,忙快步迎上來。
轎簾一掀,宋三郎就着踏板緩步下車。
聽到下人來報,張璟有些微怔, 沒想到宋三郎這個時候竟然主動上門, 因着他與範盛的關系, 眼下衆人巴不得與他撇清關系呢,再者——
想到當年他為了讨好範府而委屈宋三郎, 又想到當年宋三郎外調涼州時,他亦沒有站出來為其說話……唉, 當真是路遙知馬力, 日久見人心。
張璟心裏升起一陣陣愧疚,又無限感慨, 忙吩咐把人請進來,随後去換了正式的衣裳快步迎出來。
随着一陣爽朗的笑聲, 張璟大老遠就朗聲開口,“文遠賢弟!”
“恩師。”三郎拱手上前。
張璟現下稱他為賢弟,他自然不能拖大稱張璟為兄,畢竟是從前的小弟,不管如今相互的地位如何,在微末之時是張璟将他提拔起來的,算得上是張璟的半個門生,尊一聲“恩師”也不為過。
幾年不見,兩人自是客套敘舊一番,後面張璟極委婉地向宋三郎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三郎笑了笑,道:“人在官場,總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三郎相信這并非您的本意。”
一句話把張璟說得眼眶子發漲,三郎又道:“這裏沒有外人,三郎也就不避諱了,恩師眼下的處境,三郎亦了解一二,恩師可有何打算?”
見宋三郎如此說,張璟再不能強顏歡笑,死撐着的面皮耷拉下來,眼裏露出苦楚無奈之色,微微嘆了口氣道:“失信與陛下,怕是無力回天。”
三郎卻搖搖頭,“未必就不能柳暗花明。”
失去現在的一切對張璟來說就跟要了他的命也差不多,不要說真的被逼告老還鄉,僅就眼下被人冷落的滋味就叫他難以接受,他已經習慣了高朋滿座,習慣了受人恭維,習慣了發號施令。
這會兒聽到宋三郎說有轉機,一下子激動起來,幾乎有些破音道:“此話怎講?”
顧不得自己的失态,張璟眼巴巴地盯着宋三郎。
三郎緩緩道:“恩師覺得眼下誰人的風頭最盛?”
“自然是陛下的外家定遠侯施家,太後娘家被先皇抄了,如今靖王一派又倒下,施家獨大,朝中幾乎三分之二的勢力盡歸其下,剩下三分之一成為其附庸。” 張璟道。
“那麽,恩師以為陛下可否樂見?”
張璟搖頭:“自是不願,不過尾大不掉,陛下想要奪權談何容易。”
“不容易也必須要做。陛下的處境就如恩師眼下的處境,不做就是等待被架空做一個傀儡皇帝,甚至是……”
剩下的話,宋三郎沒有說。
半晌後,張璟猛地站起,“文遠是要我站在施家的對面?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
宋三郎點點頭,默了一下,誠懇道:“不過,恩師當清楚,宦海沉浮,風高浪急,你我只要置身其中,便誰也不能保證能否全身而退,是眼下激流勇退還是迎難而上,看恩師自己的意思。”
張璟擺擺手:“文遠不必擔心,即便鬥不過施家,陛下必也會保住我性命,否則下一個誰還敢為他賣命?”
這倒是實話,現在皇帝極需一個出頭鳥幫他打破施家一家獨大的局面,否則下面人鐵板一塊,皇帝說什麽,下面人一致反對,皇帝的政令還能執行下去嗎?
一旦執行不下去,皇帝就成了龍椅上的笑話。
張璟若是不主動上,宋三郎猜測皇帝選中的對象必然是宋家。
一來趙敬淵還太年輕,怕是鬥不過那幫老狐貍;二來一旦趙敬淵在争鬥中折了,軍權便會全部落入施家手中,皇帝損失不起。
但宋家就不一樣了,折了一個宋家,皇帝還可以扶持李家、王家、孫家,就像折了張璟還有更多的“張璟”願意頂上來。
比起張璟這種在朝中關系盤根錯節,門生連着姻親,姻親連着門生的,宋家還太弱,無勢力,無軍權,全族之榮辱全在皇帝的一句話。
張璟對三郎大為感激,道他自己這輩子最具慧眼的一次便是提拔了三郎,非要拉着三郎喝酒,直到下午夕時,三郎才被張璟親自送至大門外。
回到家中,三郎見兒子不在,問秀娘辰哥兒跑哪去了。秀娘道:“今兒早上你前腳出門,你兒後腳就跑出去了,八成是跑去郭家找郭午那小子去了。”
“對了,你明日何時有空閑,我打算回娘家一趟,你那邊若抽不出空閑來,我們娘倆便先去。” 秀娘邊整理東西邊道。
“那便明日一道去吧,你安排一下。” 三郎道。
秀娘看着他。
三郎不解,“看我做什麽?”
“看你長得俊呗。” 秀娘撲哧一樂。
三郎啞然,在他看來自己古銅色的皮膚可跟“俊”沾不上邊兒,他脫下外衣,邊洗手邊道:“夫人有話直說。”
秀娘起身湊過來,将幹巾遞過去,笑道:“三郎,你沒發覺你身上越來越有官威了嗎?”
“有嗎?”三郎接過幹巾擦手。
秀娘肯定道:“很有!。”
三郎失笑,怒而無威者犯,在他這樣的位置不可能沒有一點官威,或許不經意會帶到家裏,這倒并非他本意,他笑道:“在外是陛下之臣子,回了家裏,便是你之夫君,我兒的爹。”
秀娘道:“不是說我,我是說我爹娘那邊,他們本來就對你誠惶誠恐的,眼下你官越做越大……”
宋三郎明白秀娘的意思,笑道:“那明日我便婦唱夫随。”
秀娘嗔他一眼:“那咱可說好了,我家裏什麽都沒有,就是有一大堆窮親戚,人家想沾沾你大老爺的福氣,求你替娃取個名兒什麽的,你可不許不耐煩。”
三郎就笑,“都聽夫人的。”
秀娘滿意,笑道:“從昨兒回來你們兄弟都沒顧得上說幾句話,你忙去大房、二房屋裏坐坐吧,免得人家挑你理。”
……
這邊,宋景辰呆到快天黑才從郭家出來,郭午不放人走,郭大有兩口子也不肯放人,死活要留兄弟倆吃過晚飯再走,小哥倆盛情難卻,再者景辰還真沒把郭大有兩口子當外人,小時候他經常在郭家吃飯。
郭大有兩口子自是知道宋家現在步步高升,一開始還有點小心忐忑,後來見景辰還同從前一樣,并不擺架子,對自家也沒有任何嫌棄之色。相反,那自在熟絡勁兒,真真是沒把郭午當外人。
當然也沒把他自己當外人。
一家子把人送到胡同口,又跟出好遠,景辰無奈,掀開車簾子朝後面喊道:“郭伯伯,郭伯母,一塊上車吧,我爹娘也想你們了。”
郭大有忙住了腳步,朝景辰擺擺手:“改日再去,改日再去。”人家幾年沒回京,才剛回來要招待的貴客多着哩,怎好過去讨人嫌。
辰哥兒能在回京的第一時間就來跑來找郭午,足以證明自家兒子在辰哥兒心裏的位置,郭大有已經知足了。
放下了車簾,宋景辰往車裏椅背上一靠,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道:“二哥,快撐死我了。”
景睿瞥他,“誰叫你餓狼似的,吃那麽多,也不知道郭家飯菜到底好吃到哪裏了?”
景辰揉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吃得不是飯菜,是郭伯父郭伯母的情誼,現在國喪期間,我又是個無肉不歡的,你信不信他們為了整這一桌子飯菜,費了老大的心思,我若不吃或是吃得很少,他們必然會認為招待不周。”
頓了頓,景辰嘆口氣道:“今時不同往日,郭伯伯想得多,郭午這小子也是,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傻乎乎的啥也不想。
可是我在乎他們呀,所以我不能等着他們上門,我得第一時間來找他們。”
景睿正聽得有些感動弟弟的善良,就見景辰的頭靠過來,懶洋洋壓在他的肩膀上:“二哥,你怎麽這般沒有眼力價,你就不知道替我揉揉肚子,還要等着我說嗎。”
景睿瞥他:“你都十六歲了,不是六歲,你自己又不是沒有長手。”
宋景辰理直氣壯:“我的手不會伺候人,我怕我手委屈了我肚子。”
宋景睿被弟弟氣笑:“何着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手就是伺候人的命呗。”
宋景辰:“小時候有什麽好吃的我都分給你吃,你伺候我不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
宋景睿無奈,只得幫弟弟揉了一路肚子,下了車,快進家門的時候,宋景辰嘆口氣。
景睿關切道:“還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來瞧瞧?”
宋景辰湊近景睿,低聲道:“二哥,這麽多年過去,你怎地一點兒長進也沒有,還是這麽容易上我的當,哈哈哈。”
宋景辰說完撒腿就跑,景睿想追,但又奈于體面,無法做到景辰那般肆無忌憚無視他人的目光,說跑就跑,只得用力一跺腳,嘴裏咬牙切齒道:“景辰你——!”
表面生氣,他心裏卻是升起無限的感動來,即使他們兄弟倆分開多年,歸來景辰仍是當初的那個小弟弟。
那個讓人又愛又恨又讨厭不起來的可愛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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