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朝中衆人各懷心思,人人都在權衡利弊得失,都在算計着如何從這場大變故中利益最大化。
情勢緊急,為避免夜長夢多, 趙敬淵當夜喬裝打扮秘訪宋三郎, 及至天蒙蒙亮, 才從三郎處出來。
只他才剛剛回到王府, 準備躺下歇息片刻,皇帝駕崩的消息就傳進府來,趙敬淵心中先是一震, 随即深深呼出一口氣來,謀劃許久, 終于是到見真章的時候了。
趙敬淵臉上不見絲毫焦急慌亂,一面令人下備馬,一面不緊不慢地換好了朝服……
趙敬淵趕到宮中時,皇帝寝殿內已經是哭聲一片, 趙敬淵眼圈兒一紅, 急匆匆幾步踉跄着搶到皇帝床榻前, 撲通跪伏在地,“陛下——敬淵來晚了。”
再擡頭時, 趙敬淵已是淚流滿面。
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裏,皇帝還是太子之時, 趙敬淵便以伴讀身份陪伴在太子左右, 在太子與靖王奪嫡過程中立下大功,又在太子登基後協助其鏟除施國公, 可以說是與趙鴻煊感情深厚。
李太後望着眼前“傷心欲絕”的趙敬淵心情複雜。
景辰跪在父兄身側,聽到趙敬淵一聲“悲嗆”, 吓一哆嗦,他知道趙敬淵這是哭給群臣看,哭給太後聽,唯獨不是哭給正主趙鴻煊,想想趙鴻煊這一輩子,景辰不由微微嘆息。
皇帝的喪禮由太後與吳正主持,很快宮廷內外便挂起了白绫,群臣以及宮中衆人換上喪服,遵循禮制為皇帝哭喪。
喪禮過後,國不可一日無君,接下來的重中之重自然是由誰來繼承大統的問題,李太後召來吳正與宋三郎問話。
如今李太後除了占着個太後的頭銜什麽都沒有,能仰仗的只有吳正與宋三郎的忠心,至于範盛這個妹夫?
經歷了幾次事後,李太後怕關鍵時候這個妹夫為自保會拿她這個太後做墊背,總之是範盛的人品靠不住,不可與之共謀大事。
李太後以小太子尚在襁褓中為由否定由其繼承大統,吳正自是知道真正原因,他之前同宋三郎隐晦交代過,是以宋三郎并不奇怪太後的這一決定。
小太子不能繼承皇位,那麽就只能從皇帝的兄弟或者是宗親中選。
李太後試探道:“由誰來繼承大統,兩位有什麽想法,盡可暢所欲言。”
由誰來繼承大統最合适,宋三郎選擇站趙敬淵,并且以吳正無法反駁的理由說服了吳正,倆人早就形成了一致意見,眼下不過是由誰來說的問題。
吳正道:“依臣之見,宗室皇親中,忠親王趙敬淵文武雙全、賢德兼備,可承大統。”
李太後默不作聲了。
憑心而論,她是不希望由趙敬淵來繼承皇位的,趙敬淵繼承皇位不會承她這個太後的情。
半晌後,李太後看向宋三郎,她道:“那麽,宋卿家的意思呢?”
“太後,臣以為由忠親王來繼承大統乃最為穩妥。”宋三郎刻意在“穩妥”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略頓一下,又道:“若由其他人繼承皇位,怕是不能服衆,屆時朝堂動蕩,于社稷、于太後不利。”
李太後焉能聽不出宋三郎的意思,如今形勢對趙敬淵來講可謂是大大有利,趙敬淵對皇位亦是勢在必得,若在此時扶持他人上位必會遭趙敬淵一派瘋狂反撲,就算她這個太後不怕冒險想要放手一搏,又有多少朝臣願意跟着她逆勢而為?
尤其如今吳、宋兩家已經明确倒向趙敬淵,她一個孤老太太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以卵擊石罷了。
長嘆一聲,李太後不欲再多言,擺擺手道:“就依你們說的去辦吧。——來人,哀家累了,送兩位大人出去。”
傍晚時候,李太後又召見了趙敬淵,表示願意支持趙敬淵,但趙敬淵的皇後必須從李氏家族裏選取。
李太後與其兄,也就是之前的李國舅自幼感情深厚,李國舅因太子之事被文昭帝殺雞儆猴,李太後一直覺得對不住大哥,趙鴻煊繼位後卻并不想重用李家之人,母子倆還曾為此事多次争執。
對于李太後提出的條件,趙敬淵表示應允。
有吳、宋、楊、韓四大家族的支持,又有李太後肯為趙敬淵站臺,趙敬淵登基的過程異常順利。
新帝登基大典,在一衆低垂的腦袋當中,悄悄揚起一張俊臉,與龍椅上身着明黃盛裝的趙敬淵視線對上,不笑自翹的嘴角薄薄一抿,随大流般跟着人群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敬淵笑了。
——兩年後。
洛京城朱雀大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在衆人翹首以盼中,一聲銅鑼“哐” 地敲響,清脆響亮的聲響劃破長街,人群有一瞬間的安靜。
“新科狀元游——街——啦!”
官差拖着長腔的喊叫聲由遠及近,人群更加興奮喧鬧起來,踮腳簇擁着循聲望去,就見長街的盡頭一隊衣着鮮豔亮麗的人馬吹吹打打而來,為首年輕的狀元郎一襲紅袍,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而來。
“姑娘,姑娘,你快看哪,是咱們家姑爺!” 酒樓敞開的窗戶後,杏兒手指狀元郎身後的方向,興奮地嚷叫不已。
吳婉清順着杏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是一片華麗耀眼的紅色,如同暗夜燃燒的火焰,璀璨榮耀的光芒令周圍的一切俱都黯然失色。
在吳婉清的眼中,天地間只剩下景辰一人,至于另外兩個穿紅袍的,當然是被她自動忽略。
與此同時,宋府中亦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秀娘樂得合不攏嘴,做夢她也想不到兒子竟然能給自己考中個探花郎回來!
秀娘搖晃着宋三郎的胳膊笑道:“三郎,怎麽樣?還記得當初我同你說過咱兒必能考個舉人回來吧,現在豈止是舉人,連升三級,是個探花郎哩!”
宋三郎摸摸下巴,一本正經道:“我怎麽記得你當初說的是說不準能考個舉人?”
秀娘氣咻咻擰他胳膊,“就你記性好!”
宋三郎“嘶”了一聲,秀娘忙道:“弄疼你了?”
宋三郎低頭溜了她的手指一眼:“娘子的指甲養得極好。”
秀娘尴尬了……。
她咋把這茬給忘記了,以前家裏活兒多,她從不敢留指甲,不方便。如今養尊處優多年,為了好看她這指甲留得長着哩,抓一下人疼着呢。
秀娘忙要撩起三郎的袖子查看礙事不,三郎按住她手,“無妨,你知道的,夫君的身體還像從前一般皮糙肉厚。”
宋三郎一句話,惹得秀娘眼淚兒唰就下來了,這麽多年宋三郎從小木匠到身居高位,對她這個小小的豆腐西施從未變改變過。
宋三郎掏出帕子為她擦眼淚,秀娘卻嗔他一眼,惱羞成怒道:“宋三郎,你是不是後悔當初沒娶個溫柔小意的回來?”
宋三郎以拳抵唇,清咳了聲,道:“後悔又有何用,重來一次,還是會選你。”
秀娘:“為啥?”
宋三郎呵呵笑道:“即使重來多少次,也只有你不嫌棄當初的小木匠,你我是患難夫妻,”
秀娘喜笑顏開,拉着宋三郎一同到老太太屋裏報喜去。
倆口子進屋時老太太剛從下人那裏得了信兒,這會兒正高興着呢,一門兩探花,景辰同他祖父一樣,都是集才華與美貌于一身的風流人物,她怎能不欣慰。
不多時,大郎一家子,二郎一家子也俱都趕來老太太屋裏,一家子高興得不得了,以宋家今時今日的地位,自是不缺一個探花郎來撐門面,但探花郎對所有讀書人來講都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一個家族憑什麽被人尊稱為書香門第?
光有錢那是爆發戶,光有權那叫弄臣,需得詩書傳家,底蘊豐厚,需得科舉有建樹,學術有成就。
宋家三代出了三個進士、兩個探花,這就是底氣。
——皇宮養心殿內。
蘇公公侍奉趙敬淵用過茶,到底有些忍不住,問道:“陛下明明最欣賞的是景辰公子,卻為何……”
“卻為何點了探花?”趙敬淵一笑接口。
蘇公公忙笑道:“陛下做什麽自有您一番道理在,只是奴才腦子笨拙,琢磨半天亦猜不出您的用意來,不過奴才知道您心裏肯定是為景辰公子好的。”
趙敬淵點了點頭,“蘇全,你當知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小滿即是大滿,有時候留一些小小的遺憾才能承接更大的福氣。”
“陛下說得極是,是這麽個理兒。”
趙敬淵身子往逍遙椅上一靠,閉目道:“天下間能設身處地為朕着想着,唯有景辰。”
“那敢情,陛下與景辰公子是打小的感情,您待景辰公子便如親兄弟一般。”蘇公公應和道。
趙敬淵睜開眼睛,微微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正是朕待景辰如親兄弟,才不能點他為頭名狀元。”
蘇公公不解了:“陛下,這是何故?”
趙敬淵冷哼了一聲,道:“同你一樣,滿朝文武俱都知道朕待景辰如親兄弟,若朕真點了景辰為狀元,少不得讓人以為朕是偏向于景辰,景辰這狀元來得名不符實。
衆口铄金,尤其是讀書人的嘴,他們十幾年寒窗苦讀,最怕受到不公平對待,說不得景辰便受無妄之災,被這些沒腦子的白癡針對。
反之,朕點了景辰為“探花”,這些人反而會正視景辰的才華,甚至為景辰不能被點狀元而惋惜。
這就是人性。”
蘇公公聽完趙敬淵一番高論,恍然大悟,由衷佩服。
趙敬淵又道:“朕為景辰着想,景辰何嘗不是為朕着想,他不想讓朕為難,更不想讓朕失信于天下讀書人,你猜猜他對朕說什麽?”
蘇公公陪笑:“這奴才可猜不出。”
趙敬淵卻是未語先笑,笑罷才道:“他同朕說,出衆的才華千篇一律,好看的皮囊萬裏挑一。”
蘇公公:“!!!”
蘇公公抹了把腦門上并不存在的汗,汗顏道:“這……這話別人說不行,景辰公子說貌似也沒什麽不對,豈止是萬裏挑一,景辰公子這模樣估摸着千百年都難得出一個。”
趙敬淵:“吳家那小丫頭配不上他。”
這話蘇公公沒法接。
趙敬淵揉了揉眉骨,不無感概道:“正如朕剛才所說,小滿即是滿,人生總有遺憾,雖說配不上,可矮子裏面挑大個兒,他總是要選一個,也就這樣吧。”
蘇公公幹笑。
趙敬淵:“所以,狀元什麽的,就留着讓景辰的兒孫輩來吧。”
蘇公公內心:“好家夥,愛屋及烏還能這樣的。”
趙敬淵:“蘇全,你叫人将景辰同另外兩人的殿試文章傳揚出去,再找幾個德高望重的大儒為景辰站臺,陳宴安、陸淮之、蕭衍宗幾個老家夥都是護犢子的,別讓他們太閑着,該出力的時候得出力。”
蘇公公哭笑不得,就聽趙敬淵繼續吩咐道:“另外,你替朕好好準備三日後的瓊林宴,朕要叫他們知道,什麽狀元、榜眼的,朕在位期間,探花郎的風頭就是要蓋過狀元郎,好叫後世人知道,在朕這裏,探花才是最特殊!”
蘇公公無話可說,他只能暗地裏豎起大拇指:天大地大,皇帝最大,還是皇帝您最厲害。
轉念一想,他又覺或許景辰公子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畢竟能讓皇帝為他做到如此地步,這天下第一寵臣非宋景辰莫屬。
不對,不止是皇帝處處為他着想,便是自己不也是處處在皇帝面前為他美言,問題是除了當初那個玉佩,自個兒也沒收他多少好處呀,咋就這般自發自覺地為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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