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西海利広結束了下河制藥研究所疲勞的一天, 正在返回家中。
他身為核心組的成員，雖然有着副組長的頭銜，其實沒有什麽實權。在下河制藥組起這個團隊之後, 他意識到自己的水準在裏面只是堪堪達到平均線，只不過憑借着他提供的思路和原始樣品，才破格給了他副組長的稱號。
想到那些人或多或少投射過來的憐憫目光——
西海利広在心裏發出冷笑。
“啊哈，下河那家夥，說着什麽尊重我的研究思路和成果，還不是自顧自地把功勞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膨脹又自大, 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一樣。”
“其他人的表情也很好笑，那算什麽？覺得我能力不足的理所當然, 又混雜着兔死狐悲？也不照照鏡子看下自己那種扭曲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好惡心。”
“膚淺, 都太膚淺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錢啊！
西海利広忍不住在街上跳躍了一下, 偏僻的小路只有路燈記錄了他陡然扭曲的影子，他哼着輕快的小曲, 一點也沒有在研究所那般戰戰兢兢和謹小慎微。
多虧了他那自大的組長，下河集團為了封口，額外多給了他一份不菲的獎勵。沒有人知道, 他手中持有下河制藥1%的股份，看着新藥的造勢和推廣越來越順利, 內部會議上, 董事長對這個項目的頻頻點頭, 西海利広哪裏還有什麽不滿。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接下來只需要這個藥品正式發行, 持續研發，他再找個借口從研究所辭職，拿着那1%的股票，跑去別的地方度假……
西海利広暢一邊想着自己的未來生活，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他的公寓是下河制藥提供的，為了隐蔽性和私密性，公司給他們組的成員提供的公寓都在比較偏僻的地方。雖然偏僻，但安全性并不差，起碼西海利広每天走過的這條長長的小巷，都沒有聽說有什麽刑事案件。
他無知無覺地打開房門，按照以往地一樣，反手阖上門扇，然後落鎖，把鑰匙放在玄關櫃子上。
這個家的布局似乎和他走的時候不太一樣？
他看了眼玄關上擺設物的位置——那是他的母親給他寄過來，據說能辟邪的瓷娃娃，充滿福氣的、冷色調的、光滑的臉上，塗了紅釉的嘴唇向上勾着笑容，讓人覺得無端發冷。
是不是感冒了？還是最近加班太多，身體有些疲憊？
西海利広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打開了房間的燈光。
在客廳中央的，是一名金發青年，他坐在沙發上，似乎在翻看着什麽東西，似乎對完全不在意玄關的動靜，也不在意主人的歸來。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小偷，可西海利広完全想不到對方此刻出現在他的公寓的緣由。
“——”
“閉嘴。”
可憐的研究員剛想尖叫，一雙手從他的右邊伸過來，飛快地捂住他的嘴。與此同時，微弱的上膛聲從他的腦後響起——別問他怎麽知道那是上膛聲，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
冰冷的硬物抵着他的後腦勺，西海利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盯着坐在沙發上的青年。
這絕對不是什麽入室搶劫，他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是來調查什麽。這個架勢一看就很不對，抵在他腦袋後面的确确實實是槍沒錯吧？肯定是吧？
西海利広絞盡腦汁地想着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東西值得有人半夜蹲守在他的公寓，在意識到他右側的青年把手松開之後，他讷讷地咽了口口水：“這裏面所有值錢的東西你們都可以拿走，如果錢不夠的話我可以——”
“西海先生，你覺得我們想要什麽？”
金發青年放下手中的文件，西海利広用餘光瞥了一眼，發現是他從研究所帶回來的報告。青年绛紫色的瞳孔仿佛無機物一樣冰冷地掠過他，眼底并沒有映出他的影子，而是随意地靠着沙發，好像這裏才是他的家一樣，輕緩而冷冽地問道：
“好好想想，你究竟做了什麽。”
他做了什麽？他能做什麽？
明明上一秒還在暢想今後的快樂生活，下一秒現實打入了地獄。西海利広覺得自己的腿腳有些發軟，他用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右側的青年——高大而沉默的貓眼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是靜靜地舉着槍，杵在他的腦後。
西海利広在這一刻，腦子裏已經閃過了過去二十八年經歷的一切……
不要擅自走馬燈啊！他的大腦！争氣一點！
可憐的研究員先生在腦內吶喊，試圖找回一絲理智。他看着金發青年手裏的那本研究資料，忽然福靈心至地喊道：“等等、你們是不是想要APX9625的資料？那些資料都在我的電腦上，我可以交給你們，如果想要一些內部資料的話，明天我就可以從研究所拷貝出來。”
他望着金發青年不變的表情，立馬改了口：“不，是今晚。您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回研究所拷貝，現在正好沒有別人。”
“西海先生。”
站在他右邊的青年發話了，他的聲音不算低沉，如果是在街上聽到，說不定西海利広還能感嘆一句好聽，但現在對于自己來說，青年的聲音仿佛催命符一般，伴着槍膛的敲擊聲，把他的骨頭一節一節敲碎。他上挑的貓眼裏同樣沒有情緒，和他的夥伴一樣，像是兩臺冰冷的機器，不被他說的任何話打動。
“如果——我們想要的是研究資料的話，為什麽要找你呢？” 西海利広可以想象，青年的臉上應該勾起了冷笑，“找那位下河先生不是更好，他是你們組的組長，權限也比你高，能拷貝到的資料比你多得多。”
那究竟想要什麽？
西海利広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價值。他沒有平白無故地招惹別人，在工作中也謹小慎微，除了有那1%的股份之外，也沒有別的可取之處。正如這兩個人說的，如果想要的是研究資料，完全沒有必要找到他。
要說他哪裏特別的話——恐怕只有APX9625的原始數據是他提出的這點。可是随着研究的不斷深入，更成熟的數據不斷出現，他的原始數據只保留了核心內容。況且，有什麽必要去追溯原始數據呢？
再退一萬步說，那個原始數據，同樣保存在他的電腦裏，如果對方想要……
“波本，問出什麽了嗎？”
少女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沉默，西海利広往左邊看去，發現一名嬌小的黑發少女捧着電腦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她的眼睛是日本人當中罕見的綠色，面容也有些許眼熟，漂亮，可看他的時候不近人情。西海利広一時想不到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臉。
連這樣的人也是一夥的麽？波本——？聽起來是酒的名字。
波本、坐在沙發上的金發青年瞥了眼少女，把目光重回西海利広身上，慵懶地回答：“還沒開始問呢，這家夥看起來什麽都不知道，你的資料沒問題嗎？阿爾諾。”
“肯定沒問題。”少女朝金發青年瞥去不滿的眼神，轉頭看向西海利広，淺淺打量他一番後，輕快地問道，“西海先生，您可能在思考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特別的吧？我們想知道那份原始數據。”
“……那個數據，在電腦裏面可以查到，你們要用的話就拿去用吧。分明只是一份古怪的數據而已，帶着一些異想天開，但細究之下又有一些用處，拿這個做提案的時候，我也沒想過下河制藥會采用這個方案。”
西海利広絮絮叨叨、用極快的語速解釋着前因後果，盡管他的話聽上去毫無破綻，可畏縮的神态、心虛的眼神和不住揉捏的手指暴露出他有一些隐瞞，這樣拙劣的表演在他們三個人面前毫無作用。
金發青年露出了嘲諷的笑容，可在他說話之前，少女走到了金發青年的後面，她的手撐在沙發上，将查到的資料遞給對方——他們兩個自然又親密的舉動在這個時候有些不合時宜，尤其是西海利広的後腦勺還架着槍。
“很有趣吧，其實那份原始資料……有兩份。你所謂的異想天開的方案，其實是被廢棄掉的一版，你提供給下河制藥的那份數據更像是在實驗初始方案時衍生出來的副産品，在副産品方案被采納後，你便将這些都抛到腦後。”
少女說的內容完全正确——！
她似乎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把西海利広的電腦翻了個底朝天，完全不需要自己解釋什麽。他就像是個木偶一樣僵在原地，只會應和旁人的話：“是、是這樣的。”
“那就很奇怪了，西海先生。”被稱作阿爾諾的少女倚靠着沙發，困惑地蹙起眉頭，翠綠的眼底卻一片清明，意味深長地盯着自己，仿佛蛇目一樣，“你在研究所的生活并不好，雖然提供了最初的方案，本該充滿榮耀，但實際上，你生活得仿佛像一個邊緣人物。”
“在這樣的處境下，你完全不覺得心态失衡，為什麽？”
“啊……難不成是因為，其實西海先生完全沒有這份能力，所以才安于做一個邊緣人物？”站在西海利広右後方的青年突然開口。
這名沒有被提及代號的貓眼青年觀察了西海利広和他的公寓許久，忽然理解淺井未來想表達的意思。被他挾持的青年是個普通人，這裏普通的意思，是指諸伏景光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作為藥物最初提出者的銳氣和能力，青年給他的感覺更像是……
貓眼青年皺起眉頭，快速地從腦海裏搜刮這種畫像，最後定格在了“投機者”上面。
“……您在說什麽呢？”西海利宏的聲調忽然變得尖銳，令在場的三個人都挑起眉毛，他的聲音裏滿是裝腔作勢的賣弄和虛無的底氣，只需要一點刺激就能戳破，“我就是最初的提出者，這是毋庸置疑的吧？現在、現在也只不過是我不喜歡做這些事情了，這也很正常。”
“啊呀是嗎——”
阿爾諾吊着眉毛盯着他，眼裏滿是嘲弄，随後她從不知道哪裏，翻找出一張照片。泛黃的照片上是西海利広和一個同他年齡相仿的青年的照片，背景是一個實驗室，兩個人的肩膀互相搭在一起，看起來親密無間。
“這是誰呢？你和他看起來關系很好，要我聯系他麽？我記得是叫……”
“戶水陵介。”青年停止了色內厲荏，現在他的面容是一片頹色，他看着那張照片，不敢直視在場任何人的表情，嗫嚅 道，“你聯系不到他，他已經死了。”
“是我殺死的。”
“嗯哼，是你殺死的。”少女露出神秘的微笑，朝他勾起嘴角，眼底的翠綠頓時像蜜一樣流淌，“仔細說說吧，這可是你能活下來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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