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從淺井未來出現在客廳開始, 安室透就在觀察對方。
對方淺淺瞥了他一眼，就非常鎮定地當做沒有這個人，正常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也無視了他手上玩弄的手槍。
“你似乎不奇怪我會過來？”他确定地說道。
“當然。”淺井未來聳聳肩，背對着安室透，輕描淡寫，“你和他這麽熟，肯定認得出來他，對吧？看到你也在的時候, 我就知道肯定瞞不過你, 波本。”
咔噠。保險栓解除的聲音。
“那麽——我想你應該已經想好了解釋，對吧？阿爾諾。”波本冰冷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在屋子裏掀起了一小陣風暴，“蘇格蘭的死而複生, 是否和你有關？如果你不能給我合适的解釋的話，或許你會更樂意看到琴酒？”
“相信我, 我的手段比琴酒溫和多呢。”
淺井未來轉過頭，仔細地盯着波本沒有半點笑意的臉。對方的嘴唇抿緊, 眼裏都是審視。
少女緩慢地朝他走去。
“我需要解釋什麽？為什麽不是蘇格蘭在假死之後還想要接觸我，被我反過來控制住了？”
“蘇格蘭死的時候，我似乎在拍戲吧？你甚至可以去查查記錄, 甚至等到組織查清楚，确定死亡的人就是蘇格蘭了, 我才被通知到。我可是——和你一樣在懷疑名單裏啊。波本。”
“可是為什麽, 你好像對蘇格蘭很在意？”
金發青年平淡地反駁：“你在轉移重點。我當然在意蘇格蘭, 死而複生的公安卧底出現在你身邊，看起來時間還不短, 你居然一點也沒有上報，你究竟在計劃什麽？”
“我在計劃什麽？”
少女語焉不詳地泛起笑容，走得更近了些，直直的地站在安室透的面前，在一個對方絕對能一槍打死她的距離。
“說起來，是不是公安都這麽自大呢？你知道蘇格蘭為什麽接近我嗎？因為啊，我在他的假死前，給了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提示，然後，藉由着這個提示，他覺得，我似乎是在求救，我向往着光明的生活。”
“所以我就借着他的話說咯。”
“而且我好像，姑且還挺讨人喜歡的，對吧？兩年的相處，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喜歡，似乎也不難。似真似假的抱怨，必要的情報流出，都能造成這種深陷其中的假象。”
淺井未來揚起笑容，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室透：“我是不是幹得很好，你怎麽不誇我？”
安室透：“……”
金發青年的話近乎呓語：“是嗎，你是這麽想的？”
“當然啦，我肯定是這麽想的。你随時可以擊斃我，不是嗎？”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會兒。
安室透率先把槍收了起來，面色如常：“原來是這樣，不過，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玩什麽兩面派的花招？”
“是嘛。別想那麽多。”
“蘇格蘭真的很天真呢。”淺井未來笑了笑，微微低下身子，不放過安室透臉上的任何表情，“他以為可以拯救我，一腔熱血的堅持，可笑也很可愛，我都不忍心傷害他了。不然你來揭秘吧？怎麽樣？”
安室透的瞳孔幾乎變成灰色。
淺井未來：“……”不玩了，感覺自己真的要被殺了。
跟公安玩這種彎彎繞繞真的挺累的，她說真的。
淺井未來決定不再跟安室透兜圈子，反正面前這個人，她說真話，對方也只會信六成，剩下四成自由發揮，她說假話，對方也可能當真，然後妄加猜測。考慮到她回國之後和安室透的接觸頻率會大幅度上升，淺井未來不想讓安室透找自己麻煩。
“別說這麽凝重的話題了，波本你有這麽沉不住氣嗎？”淺井未來不再端着凝重的表情，翻了個白眼，對安室透的行為表示鄙視，随後拉長了聲音，像慢慢撕開錦帛一樣，令人神經緊繃，“你用什麽身份來問我？”
該由她來反将一軍了。
“波本？安室透？還是……？”
少女的第三個選項淹沒在唇齒之間，空氣裏只剩下她若有似無的笑意——
淺井未來大部分時候表現得都很無害，因為演戲需要，她也飾演了很多奇怪的角色，但在私底下，她确實喜歡表現得毫無攻擊性。只是在偶爾的時候，安室透會聞到一些腐爛的味道，他不清楚是僞裝還是對方的本性，但這種不好的感覺讓他警惕起來。
讓安室透最警惕的，是琴酒和貝爾摩德的态度。他們兩個對淺井未來非常放心，尤其是琴酒，要知道，那可是會時不時試探所有人的琴酒，對阿爾諾卻一直很信賴。
不過，想起阿爾諾對琴酒的态度，安室透确實覺得自己比不過，或許反而就是因為她無所謂的态度，才不會讓別人起疑。
“你果然知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作為和淺井未來出任務最多的人，安室透有時候會想，如果組織裏面有人知道了他的卧底身份，那大概率是阿爾諾。對方的手段防不勝防，他說不定在什麽時候被竊聽了說不定，但如果有人知道了，卻不說，那就一定是她。
“知道什麽？”淺井未來反問道，“知道你和諸伏景光是公安的卧底？知道赤井秀一是FBI的卧底？我在那次聚會就說了，威士忌組說不定三個人都是卧底……哎呀，好像沒人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安室透呼吸一緊。蘇格蘭死去的那個聚會是他距離暴露最近的時候，如果他是自己一個人去的，他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洩露情緒被琴酒察覺到。
但淺井未來那個時候就知道他是卧底了……這算什麽？他從頭到尾都被玩弄在對方的股掌之中是嗎？裝模作樣的邀請、裝模作樣的演戲，直到兩年後，才裝模作樣地說出實情。
不對，再仔細想想。淺井未來那個時候對他的幫助是真的，而且她用那種方式說出那樣的話……
“你就沒有打算讓他們覺得那是真的。”
“bingo！”淺井未來打了個響指，笑眯眯地看着安室透，“我為什麽要說？對我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我讨厭麻煩的事情。”
安室透：“……”這個理由是淺井未來說出來的，倒也合理。
“而且，你是以什麽立場來問我？興師問罪還是試探情報？你看到蘇格蘭的時候，表情很豐富，我知道蘇格蘭活着而你不知道……”
淺井未來理直氣壯：“我就是在挑撥離間，生氣嗎？”
金發青年一瞬間回想到了他和蘇格蘭輪流幫淺井未來做任務的那幾個月。少女的态度別說有多理直氣壯了，完全沒有半點愧疚，反而還會對他們的報告指手畫腳，挑他們任務中出錯的小毛病。
——就是這種又可疑又自然的态度才讓他摸不透啊！
安室透很想搖着淺井未來的腦袋，質問對方到底是什麽立場。他到現在也開始不想揣測淺井未來的話裏有沒有深意了……這個人最擅長拿說假話的方式說真話，調侃的方式說假話，再這麽研究下去根本沒有意義。
“不，我不生氣。”金發青年笑眯眯地回答。
淺井未來：“說實話，不然我今天一句話都不說。”
安室透：“……有一點生氣。”
從見到的第一面到現在，諸伏景光一直跟在淺井未來的旁邊。
他不知道好友和淺井未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既然對方選擇以助理的身份跟着淺井未來，證明這裏面比他想象中的複雜，但也比他想象中的樂觀。
安室透嘆了口氣，不再是那種緊繃的狀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蘇打水，冰冷的氣泡順着喉嚨沖擊胃裏面，反而讓他平靜。
“你……算了……你能說什麽說什麽吧。”
“……？”
安室透究竟在這幾分鐘內思考了什麽，才會從咄咄逼人進化到破罐子破摔？
淺井未來被這忽如其來的變化搞亂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眼裏寫滿了【你沒問題吧】。
“……”原來阿爾諾就是這麽想我的。
金發青年看到少女臉上顯而易見的震驚，微妙地抽了抽嘴角。
“其實我感覺好像沒什麽能說的……先說個你最想知道的吧。”淺井未來想了想，看着安室透那張臉，“諸伏君的假死是我的功勞，但不是我
策劃的。”
果然如此。
“什麽意思？”安室透不動聲色。
“意思就是，我沒有一定要救他的理由，也沒有一定不救他的理由。”淺井未來斟酌着字句，解釋這裏面複雜的考量，“知道他信息被洩露是偶然，我也沒想到組織下手得這麽快。只是覺得，蘇格蘭如果死了還挺可惜的，所以我就想了點辦法……”
看到安室透飄來的好奇目光，淺井未來立馬補充：“當然是什麽辦法不方便透露。你就知道我救了諸伏君，把他扔在醫生那裏就沒管了就行。”
“知道諸伏君的卧底身份，順藤摸瓜把你的身份也挖出來，不奇怪吧？”
确實不奇怪，如果對方想挖的話，肯定能挖出來。只不過淺井未來用那種挖蘿蔔的口吻來比喻入侵他們公安的防火牆，這讓安室透有些心梗。
“至于諸伏君是怎麽成為我的助理的……這點我建議你直接問他。我在助理候選名單裏看到他名字的時候也吓了一跳，之後你也知道了，我去了美國拍戲順便按照組織要求找赤井秀一下落，他也跟着去了。”
“……所以找到了嗎？”安室透忍不住問道。
他真的很關心這個。
淺井未來露出半月眼：“……你對他的怨念真的讓我佩服。沒認真找，倒是貝爾摩德有跟他交鋒過，被他重傷了，在我那裏養傷了一陣子。心狠手辣的男人啊，你說他碰到我會不會也下手這麽狠？”
“他的詞典裏應該沒有憐香惜玉吧？”安室透冷笑兩聲。
“是嗎？我倒是感覺他挺會來事的？一口一個小姐叫得挺開心的。”
比起其他人，赤井秀一的感情線算是豐富到不行，如果說別人是成熟的男性，那他就是感情經歷豐富的成熟男性，兩個不同類型的大美女女友對他念念不忘，在一堆青梅竹馬中顯得格外突出。
“還有其他想問的嗎？感覺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了。”淺井未來仔細想了想，安室透想知道的大部分事情都可以去問諸伏景光，當然對方會透露多少她就不知道了，至于她能講的部分，其實本來就沒有多少。
淺井未來的這些話已經超出了安室透的預期，他其實原本做好了對方什麽話也不會說的準備，沒想到淺井未來還是透露了點東西。
對方的話并沒有降低安室透對她的警惕性，毫無疑問，少女表現出來的東西有很多值得他深究的——
她對他們這些卧底的态度，還有她對組織的态度。淺井未來完成任務不說盡心盡力，但确實很少因為她的原因任務失敗，可她又對卧底熟視無睹……
非常矛盾。這讓安室透不禁想到了貝爾摩德，他和貝爾摩德私下達成了交易，知道對方維護江戶川柯南和毛利蘭，難道淺井未來也是類似的原因嗎？
這對他們摧毀組織的計劃到底有沒有影響？
“別想了，再想腦袋要壞掉了。”看到安室透又陷入了自我沉思，淺井未來沒好氣地說道，“我懶得管你們在做什麽，只要不影響我做任務就好，我還挺珍惜我這條命的。你最好也自己注意一點，別留下尾巴讓琴酒發現，如果他讓我查的話……”
淺井未來勾了勾嘴角，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把安室透從沙發上拉起來，體貼地幫他打開玄關大門，做了個慢走不送的手勢。
“對了，你沒在我家留竊聽器什麽的吧？”
“那個東西對你有用嗎？有用我留兩個。”安室透見好就收，今天獲得的情報夠他思考一陣，他還得找機會和諸伏景光那邊通氣，沒打算在淺井未來這裏久留。
倚靠在玄關的鞋櫃上，淺井未來看着青年把自己的痕跡抹去，在他一腳踏出門的時候，冷不丁說道：“對了，諸伏景光上報公安說我是他的協助者呢。不過你好像看不到他的檔案，為了保密，你的權限不足以看他的記錄，建議你直接去問他。”
“哈——？”
安室透猛地轉頭，砰的一聲，公寓的門在他面前關上，堪堪停在他的鼻尖，淺井未來沒有解釋的意思，她把所有的疑問全都擋在了房門外面。
【“對我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我讨厭麻煩的事情。”】
她的演技似乎越來越好了，門內，淺井未來脫下了所有表情，平淡地想着。
有着三個身份的安室透是影帝，她又何嘗不是呢？淺井未來拿起玄關櫃上的空氣清新劑，往空中噴了兩下，重新挂上笑容，哼着歌走進自己的房間，仰面朝天躺在柔軟的床上。
在琴酒面前表現出來的“阿爾諾”、在安室透面前表現出來的“淺井未來”，以及鈴木園子她們眼中的女明星。哪個都是她，但哪個都有微妙的差別。
只是把某一個特性放大，人們就能自動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硬要說的話，作為女明星的她更輕松呢？
鑲嵌在天花的吊燈穩定地投放出柔和的暖光，淺井未來看着看着，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運作一天的頭腦正在叫嚣自己需要睡眠。起碼現在還沒有什麽讓她煩心的——琴酒太看得起她了，那次開槍一直在淺井未來的腦子裏揮之不去，但也在那次之後，淺井未來再也沒有哭過了。
當然，演戲的不算。
她讨厭那麽狼狽的樣子。淺井未來雖然嫌麻煩，但并不讨厭疲于奔命，抽到了下下簽的她，想要擁有“未來”本來就是要殚精竭慮、費盡心思的，搞得她那樣狼狽的經歷，她也不要有第二次。
少女忽然想到了在面試諸伏景光之後，她問的問題，對方并沒有給她答案。
“……我到底是誰呢，諸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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