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諸伏景光說的賠償是一家餐廳。

    看起來并不是什麽高檔餐廳, 淺井未來這些年學貝爾摩得公費報銷已經出入過好多餐廳，一下就能判斷出來這家餐廳的檔次。

    硬要說的話，定位應該是平平無奇的家常餐廳。

    她不是看不起家常菜的意思, 相反，淺井未來沖在捍衛家常菜的最前線，并且珍惜諸伏景光做的每一頓飯。她一度合理猜測，如果她在助理面試中無情地刷掉了諸伏景光，對方的僞裝身份會不會選擇餐廳主廚之類的。

    表面用刀做菜，背後用刀殺人, 酷诶。

    “這家店是我大學期間來京都吃過的, 當時和家人一起。”諸伏景光解釋。

    家人？是指兄長吧。淺井未來了然地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更多細節。

    諸伏景光則是覺得淺井未來已經查過了他的資料——是的, 他一直是這樣覺得的。關于他自己的卧底身份暴露，諸伏景光只能追溯到之前的長野任務, 淺井未來從他和諸伏高明的互動和面相中觀察出了端倪。

    “哦~所以是很有紀念意義是嗎？”淺井未來故意問道。

    貓眼青年愣了一下，瞥見對方明顯的調侃神情, 直接點頭承認：“是的，所以我想拿這個作為賠償的話, 淺井小姐能不能感覺到我的誠意呢？”

    淺井未來：“……”

    少女不做應答，眼神游離開來。

    諸伏景光在這種對話的場合，很容易展示出一些內裏的攻擊性, 不過青年似乎沒有察覺，雖然溫和待人确實是他的本色沒錯, 但能夠曾經獲得蘇格蘭的代號, 也充分展示了諸伏景光的另一面。

    餐廳裏面的裝潢很溫馨, 木紋的餐桌和帶有老舊痕跡的餐臺增添了日常的感覺，分散布置的吊燈發出的是穩定的暖光, 鋪上了昏黃的色彩。

    幾處吊高的展示板上面，已經挂上了槲寄生，旁邊繞了一圈金紅和墨綠搭配的光滑緞帶，随着光線的角度，折射出來幾道光影。

    “啊，已經十二月了。”淺井未來忽然意識到了季節，喃喃道，“聖誕節要到了，時間過得好快。今年是不是還沒有下雪？”

    “是還沒有。”諸伏景光回憶了一下。

    京都紅葉的最佳觀賞期間在十一月中到十二月初，一旦到了十二月，就是聖誕月，幾乎沿街的每家店鋪都已經開始準備聖誕節。比較含蓄的，只在店內先挂起幾處槲寄生的裝飾，誇張一些的，櫥窗上已經貼上了彩條。

    走進店鋪裏面，屋內屋外是兩個溫度，雖然還沒有下雪，氣溫已經降低。淺井未來脫下外套，在服務生的引導下找了個兩人位，和諸伏景光面對面坐着。

    “有什麽推薦嗎？”淺井未來翻看着菜單，随口問道。

    諸伏景光認真地思考着：“硬要說的話……咖喱吧。這家店的咖喱不是日式咖喱，風味非常特別，香辛料的味道和配比很有趣，印象特別深刻，可惜當時沒有詢問菜譜的意識，每次做咖喱都會想起這家店呢……”

    淺井未來：“……啊，嗯……”這種美食家的發言是怎麽回事。

    “一直沒有問，諸伏到底為什麽喜歡做菜呢？”黑發少女把菜單疊起來，要了一份特辣咖喱，好奇地看着對方，“不過我一個完全享受勞動成果的人忽然這麽問好像是有些奇怪，感覺忽然發善心了一樣，如果覺得不太方便回答也可以不說哦。”

    “倒沒有什麽不方便的。”諸伏景光微笑着補充，“相反，淺井小姐能這麽問，我很高興。”

    “我是被寄養在親戚家裏的，幫忙家務是很正常的事情，然後發現我對料理特別有天賦。不過說天賦也有些誇張，畢竟這種東西在我看來就和實驗一樣，步驟和方法對了，味道就不會差。”

    “也說不上是喜歡，只是擅長做這類事情。真正讓我高興的是，別人能夠感覺到料理中的心意，真心實意地感激。”

    “美食的哲學呢。”淺井未來了然。

    熱騰騰的食物，把心意當做佐料一起端上來，充滿感激地咽下去。把食物全都化作養分，并且感激做出食物的人，充分品嘗裏面的心情。

    “說實話，之前在公司裏的時候，淺井小姐第一次到我公寓的時候，似乎覺得我做飯有些不合時宜。”由于在外頭，諸伏景光pany代指組織，“現在想想，在組織裏面有這種喜好不太正确。”

    淺井未來一針見血：“潛臺詞是，你其實不合适做noc？”

    “……偶爾會有這種感覺。”

    兩份特辣咖喱被端上桌，升騰的熱氣裏蘊着辛辣的氣息，刺激味蕾的同時，也把眼前模糊成一片。

    卧底失敗，當然有各式各樣的原因。有像諸伏景光這種由于內部信息洩露被迫逃離的，也有像赤井秀一那種圍剿任務失敗反被追殺的，從結果論來說，都是失敗。

    雖然在接受公安的私密調查以及心理測試之後，諸伏景光被明确告知“這只是個意外”，可他仍然會忍不住地反思，組織生活的那段記憶變得格外清晰，清晰到可以用放大鏡逐幀查看是否存在疏忽。

    尤其是看到淺井未來和降谷零還依然呆在組織裏的時候，這種感覺格外強烈。

    “是嗎——你是這樣覺得的啊。”黑發少女把墨鏡放到一邊，用勺子舀起一口咖喱放在嘴裏，劇烈的疼痛從舌尖蔓延開來，毫無預兆地，淺井未來的眼角逼出兩滴眼淚，“超辣！”

    “我說了很辣的。”

    諸伏景光手忙腳亂地抽出一張面紙遞給淺井未來，把玻璃杯遞給對方。

    淺井未來拒絕了那杯水，她把手捂在嘴巴前面，痛苦地把那口飯咽下去，閉上眼睛感受了幾秒，深吸一口氣，似乎開始适應這種辣度。

    諸伏景光：“……”不然還是叫杯牛奶吧，半夜要是胃痛進醫院就麻煩了。

    “我說到哪裏了？”被這口咖喱一打岔，淺井未來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棒，什麽都忘掉了，重新運轉了幾秒，她接着說道，“諸伏你好像沒看過你做任務時候的表情，讓我想想……啊，你覺得波本演得怎麽樣？我們三個有一起做過任務的。”

    “他嗎？”諸伏景光認真想了想，從記憶裏扒拉出幾張波本的陰沉表情，“表現得很好，狠毒得恰到好處。”

    淺井未來沉默兩秒，非常真誠地說道：“……其實你也差不多，蘇格蘭那會兒不笑的時候，還帶着槍，看起來怪吓人的。”

    諸伏景光有些驚訝，尤其是這種話從淺井未來嘴裏說出來格外奇怪：“我确實是沒有注意到自己是什麽狀态……但是淺井小姐也從來沒說過這種事情，明明零的臉色你有提過好幾次……”

    黑發少女眯起眼睛：“我覺得蘇格蘭那個狀态比較可怕。”

    波本是詭谲和陰狠的代名詞，這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如果她想要的話，她也可以表現成那副模樣，某種意義來說，她、波本和貝爾摩得可以變成一類人，所以才被琴酒一視同仁地讨厭。

    蘇格蘭則是另一種狀态，像是天生就在獵人立場上一樣，嚴肅起來會讓人有發自內心的恐懼，越是不說話，越難猜測究竟在想什麽。

    “而且，和黑麥那次。”淺井未來篤定地看着對方，“你是想自殺對吧？”

    諸伏景光：“……”

    把碎發撩到耳後，淺井未來簡單地把頭發紮起來，輕聲感嘆：“能對自己下這種狠手，沒有比你更适合當卧底的了，諸伏，硬要說的話，确實是運氣太差……不過，也不算差，現在這個身份不是更好麽？”

    “重返人間的幽靈。”少女眨了眨眼，給了對方一個綽號，“如果沒有應聘助理的話，可能能幽靈得更徹底哦？比起玩燈下黑，成為暗棋也是種選擇。”

    諸伏景光歪着腦袋，朝淺井未來指點的方向思考了一陣，搖頭：“那樣的話消息源就太少了。赤井脫離以後，肉眼可見地喪失了很多探索渠道，直到和CIA的水無憐奈取得聯系，才有更多的進展。”

    “我的話，反而跟着淺井小姐，能知道的信息不比在組織裏的少，在對策方面的可操作性也更大。”

    完全深思熟慮過了。

    淺井未來垂下眼皮，昏黃的光打在鐵質的湯匙上，依稀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其實包括諸伏景光的自責，以及在她看來過多的保護欲和包容心，她都知道其中的理由，就像青年現在所說的，選擇她并不是單純的私心。

    不過反過來說，她也是一樣的。

    她能選擇諸伏景光成為自己的助理，玩燈下黑的風險有一半在她身上，如果被組織的人知道了，恐怕保命都難。

    是一招險棋，但同時有着巨大收益。

    不僅諸伏景光會思考如果組織徹底覆滅之後，她的身份處理問題，她的身份在這個過程中，已經到達了她想要的階段——進可攻退可守，這是她在最初那個昏黃的小房間裏，就想要謀劃的關于未來的可能性。

    所以這樣的【喜歡】才有意義——

    不是流于表面、轉瞬即逝的沖動，而是在漫長的算計和權衡之中，還能不由自主從夾縫裏生長出來的悸動，利用和真心交織出來的在意，明明是混雜在一起，卻能透出好看的形狀。

    “淺井小姐？”

    “啊？啊。”淺井未來如夢初醒，朝對方微笑，“我想起來了最開始遇到的時候，在和好心的鄰居先生抱怨之後，我有了一個詳細的計劃。”

    “那完成了嗎？”

    淺井未來又把一勺咖喱送進嘴裏，辣意讓身體發燙，舌尖的疼痛感格外真實：“嗯，完成了。超級完美的完成了~現在是附加題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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