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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0章 第 110 章
    第110章 第 110 章

    蕭霁駕臨學宮, 近半數東宮屬官随行,原本來來往往的官廨冷清不少。

    有人故态複萌,生了懈怠的心思, 想着趁此機會松快半日。待到知曉崔循仍在, 心中叫苦不疊,手上的事倒是半點沒敢落下。

    生怕被叫去時答不上來。

    議事廳中一片沉寂。

    崔循翻看着浙東一帶近日呈上來的那批公文奏報。

    空曠的廳堂中,唯有輕微的紙頁翻動聲,爐香袅袅。

    此處燃着的原是慣用的檀香。

    因蕭窈近來不大喜歡,崔循看出,便吩咐內侍換了春信香。

    香氣輕淡悠遠, 猶帶絲絲縷縷清甜,是那種閨閣女郎會更偏愛的味道。

    程璞一進門, 便覺察出換了香料, 下意識看向書案後端坐的崔循。

    他雖是立儲後得了提拔,才正兒八經入朝為官, 但世家之間多有往來,自然與崔循打過交道。在他從前的印象中,崔長公子便如傳聞中所言,是個一絲不茍的端方君子。

    言談舉止自是無可挑剔。

    卻又如極寒之地經年不化的寒冰。叫人望而卻步, 也難想象他會有為兒女情長改變的一日。

    時下多有議論,說崔循娶公主,實則是為了攫取皇權, 令崔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程璞也曾這樣暗暗想過,但就眼下所看到的種種, 又覺着, 未必如此。

    在崔循擡眼看來時,程璞及時垂了眼, 躬身問道:“少師有何吩咐?”

    崔循将公文與他:“會稽呈上的奏疏中提及,周遭各地由社祭故态複萌之兆。”

    程璞的叔父出鎮會稽,他正恭謹接過公文,聽到“社祭”二字時,修長的手隐隐顫抖。

    尋常社祭不過是循着舊時習俗,稀松平常,決計犯不着在公文上特地提及。此處的“社祭”,指的是當年天師道興起,各處民衆受其蠱惑,逐漸演變的邪祭。

    哪怕時過經年,于士族而言,“天師道”仍是不願回憶的忌諱。

    程氏族中曾在當年那場戰禍中折了不少人,其中還有程璞極為親近的兄長。他被闖進府衙的信衆擒獲,連帶着妻妾子女,一同綁于府外焚死,屍骨無存。

    程璞又看向崔循。

    崔循神色不動,幽深的眼眸不見波瀾。

    這種格外鎮定的态度猶如一顆定心丸。程璞閉了閉眼,随之平靜下來,看過那封公文後低聲道:“下官記得,天師道那位裝神弄鬼的教主已然授首。”

    “陳恩已死,但曾經追随過他的信衆卻不可能除盡,早已四散。”崔循道,“因陳恩生于章安,故而昔年信衆多流散于東南一帶。”

    年前浙東陰雨連綿,民不聊生,蕭窈就曾有過這樣的憂慮,恐當年之事重演。崔循也未敢輕視,為着赈災事宜費了不知多少心力,竭力穩定民心。

    若非如此,只怕這一消息來得還會更早些。

    “此事不容小觑。”程璞至今仍記得當年兄長死訊傳來時,家中悲恸至極的境況,“若不盡早鏟除,放任自流,只怕将來再想約束就難了。”

    崔循颔首:“我會奏請,請殿下為此下诏。”

    程璞會意,垂首道:“叔父自當盡心竭力。”

    在程家叔父那裏,朝中頒下的诏書未必及得上程公一封家書,事情興許一樣辦,但盡心程度自有不同。

    崔循召程璞來,并沒指望他能對此提出多有用的建議,得了這句表态便足夠。又多問幾句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便暫且擱置此事,待到明日衆人齊聚商議。

    又吩咐了閣部官吏,取當年存檔的奏報備用。

    而後離宮歸家。

    -

    二房在為小公子慶賀滿月。

    雖未曾大操大辦,但也遍請崔、言兩家親眷,待客的宴廳坐得滿滿當當,笑語不絕于耳。

    言氏先前孕有一女,倒是妾室陸續生了兩個兒子,為此頗不自在。如今自己生了嫡子,算是解決一樁煩處,心滿意足。

    言夫人也為女兒高興,抱着小外孫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交給乳母帶去喂養。垂眼飲茶的功夫倒是想起旁的,帕子輕輕按過唇角,不着痕跡問道:“你那位長嫂呢?”

    “公主是個大忙人,哪顧得上這些?”言氏似笑非笑,“一早遣人過來,說是實在不巧,今日須得随太子往學宮去。”

    給小郎的滿月禮雖說是貴重,但她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嫁了崔氏,什麽東西沒見過?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小門小戶。

    言夫人不由皺眉:“這樣的當家主母,聞所未聞。”

    向來講究出嫁從夫,縱為公主,嫁入崔氏後便是崔家的人。哪有放着自家的事不管,倒要為着蕭氏平白折騰的?

    偏這樣一個人嫁了崔循,成了宗婦。

    認為蕭窈德不配位的大有人在。言氏平日自然不至于宣之于口,只是适逢此事,又是在自家母親面前,便少了些顧忌,嘲弄道:“如今仍無子嗣傍身,且看着,她還能肆意妄為多久。”

    正說着,前頭伺候的婢女來報,說是長公子親至。

    言氏神色一怔。

    因崔循素日事務繁重,未必顧得全族中事務,她與自家夫君原都沒指望崔循會來這滿月酒。雖說較之賓客而言,來得是晚了些,但誰也不會為此苛責崔循的不是。

    言氏琢磨片刻,臉上的笑意便不如先前自在,只吩咐道:“叫人小心伺候。”

    崔循這是代公主來的。

    他知道蕭窈沒盡到一個主母的職責,放着自家應有往來交際不管,為旁的事情費神。但沒阻攔,也沒苛責,而是自己抽空過來周全,叫人再沒法非議什麽。

    便當真要說蕭窈的不是,也是他慣的。

    前去送賀禮的老仆回來別院,如實回禀此事。

    崔翁眼皮都沒擡。他已經懶得為這個不争氣的長孫生氣了。

    畢竟氣也沒用。

    他得保重身體,活得長久些,待到崔循也有了孩子時,才能好好教養重孫。

    再怎麽說,蕭窈也是嫁入崔氏。而非如陽羨長公主那般,後宅不明不白地養了一群伶人,惹得議論紛紛。

    待到真有了重孫,崔翁苦中作樂地想,總是要随自家姓的。

    崔循并不知道自家祖父心中的考量,只是在看過襁褓中瘦瘦小小的嬰孩時,的确不可避免地,設想自己與蕭窈的孩子會是何模樣。

    但這想法轉瞬即逝。

    在崔毅端着杯盞上前時,他立時回過神,含笑問候。

    崔循心底并不喜歡觥籌交錯的場合,但并非不擅應對。恰相反,只要願意他願意,能周全得滴水不漏,任誰都挑不出半點不妥來。

    崔毅便生出些錯覺,只覺堂兄實在溫和可親,此時便是提些什麽,也不為過。

    他飲盡酒,寒暄三兩句後,含笑道明心思。

    說是早些時候有方士算過小郎的生辰八字,城東一處宅院,于他而言正是風水相宜的福地。縱不常住,也能庇護着,叫他一生平安順遂,無災難苦厄。

    崔循平靜聽了:“若如此,與主人協商,買下就是。”

    “偏是這點犯難。叫人問了許多回,那家死活不肯應下。”崔毅意有所指道,“說來還是我無能,若得兄長一句話,便是再怎麽為難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

    那戶人家有些人脈,故而強撐着,不肯松口。

    但若崔循發話,分量自是不同,便是再怎麽不情願,也只能應下。

    因飲酒的緣故,崔毅臉色泛紅,眼瞳也不似平日那般清明,仿佛已經被酒氣浸透,毫不避諱地看着面前的崔循。

    崔循神色寡淡道:“這等事終究要講究緣分二字。既如此,若執意強求,豈非傷了福澤?”

    崔毅動了動唇,還欲再說,被崔循清冷的目光掃過,倒似被當頭潑了盆冰水,冷靜下來。他不敢辯駁,只幹巴巴應了聲“是”。

    崔循也不再多留。

    略沾了沾酒,算賀過喜,便離席回房。

    這時辰,蕭窈還未從學宮回來,山房自是鴉雀無聲。

    崔循便不曾回卧房,只在前頭的書房,随手翻看蕭窈這些時日看的書。

    她也忙得厲害,這冊講史的書斷斷續續看了近半月,也沒看完。其中夾着片秋日裏銀杏葉做的書簽,算不得精致,但是她自己看中撿回來制成的,一直用着。

    難得有這樣清淨的時候,崔循卻驟然發現,自己靜不下心。

    哪怕是他用了這麽些年的書房,也點了慣用的香,卻依舊難以專心致志看上幾頁書。總時不時走神,想着蕭窈此時應在何處。

    他知道蕭窈的安排。

    想要在蕭霁歸程時露出破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看能否釣上條魚來。

    她不會當真拿蕭霁冒險,返程的車駕中,會是扮作蕭霁的侍衛。

    這時辰,應當已經塵埃落定。

    今晨,他着意叮囑蕭窈“早些回家”,興許過不了多久她輕快的腳步聲。或是雀躍地同他講,今日事成,又或是同他抱怨自己白費心思。

    無論是哪種情形,他都已經在心中拟好了說辭。

    可臨近黃昏,暮色四合之際,來的卻是沈墉。

    “公主遣臣來告知您,諸事順遂,不必擔憂。”沈墉躬身抱拳,又道,“刺客悉數擒獲,太子殿下無虞,方才已由臣親自護送回宮。審問之事交由……”

    沈墉尚未禀完,已被崔循毫不留情打斷。

    “公主在何處?”他落在書頁上的手微微收緊,脆弱的紙張随之皺起。

    沈墉将頭埋得愈低:“公主無恙。只是許久不曾在學宮留宿過,甚是想念,也想陪班大家說說話,今日便不回府。”

    崔循稍稍松了口氣,卻不肯信,沉默片刻後忽而道:“她受傷了?”

    沈墉:“……”

    雖三言兩語就露了餡,但他覺着,此事實在不能怪自己。

    畢竟他常與軍中那些直來直往的粗人打交道,又怎麽能指望他瞞得過眼前這位呢?

    但蕭窈發了話,也不能就此承認。

    好在崔循并未再逼問。

    他這樣一個辦事妥帖的人,甚至沒來得及将那片銀杏葉書簽放回原處,已站起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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