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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36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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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36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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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好拖鞋的原惟, 朝傅潤宜走來。

    更自然的事情發生了。

    原惟問:“我的毛巾還放在浴室嗎?”

    傅潤宜呆呆的,仍未搞清狀況,點了一下頭, 說:“在。”

    話音剛落, 原惟腳步未停,手指抓着領口,兜頭将自己身上的T恤脫了,傅潤宜回頭,只在浴室門口看見一個腰窄肩寬, 背肌明顯,輪廓硬朗的男性身影朝裏走去,然後“砰”一聲,關上了她家浴室的門。

    傅潤宜看着刻花玻璃門,面上疑惑擴散。

    沒過幾秒,門又打開, 她又驟然生出一些緊張,看着裸着上身走出來的原惟。

    難道, 毛巾不在裏面嗎?

    原惟走到傅潤宜跟前,他大概真的十分困倦了,眼皮有點耷拉, 難得在這張五官立體,線條冷酷的臉上看見毛絨絨的懶意,他彎唇一笑, 過分親和, 都不像原惟了。

    兩手按着她的肩膀, 說出來的話很奇怪。

    他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傅潤宜臉頰上唰一下, 木木的,麻麻的,鼻音細弱地哼出不解的音調:“嗯?”

    “你吃飯了嗎?”

    傅潤宜說:“吃了。”

    新問題緊接而來。

    “有沒有好好休息?”

    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這種問題,好像只有阿同一見面才會這麽關心,原惟為什麽像被阿同附體了一樣?

    傅潤宜困惑着,仍如實回答:“有的。”

    聲音剛發出,眼前壓來黑影,她被原惟靠近的氣息包圍,随即額頭落下一個溫熱的吻,并贊賞地說:“非常好,傅潤宜。”

    然後,原惟回浴室了。

    接着,又是新的一聲,“砰——”

    再然後,淋浴開啓的嘩嘩水聲隔門傳出。

    傅潤宜站在原地,被這密密輕響掼進一片更大的疑惑裏。

    她低下頭,看看自己,她穿的就是一件很普通的茉莉黃的背心式棉布睡裙,既無複雜的設計,也沒有過分露出的肌膚,實在稱不上“很漂亮”這樣的贊美。

    傅潤宜覺得很奇怪,昨天在崇北,原惟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也說了這樣的話,他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當時也有點驚訝,這不像原惟會說出的話,但一想,在原惟面前,自己好像第一次打扮得如此隆重,或許是衣飾擡人。

    但是此時,她是素面朝天穿睡衣的狀态……

    再繼續站在浴室門口,有種堵人洗澡的感覺,傅潤宜挪到客廳的沙發上。

    沒多久,水聲停了。

    原惟裹着浴巾出來,手上還拿着小一點的毛巾擦了擦後頸的濕短發茬,看了傅潤宜一眼,她抱着小貓坐在沙發上,只占據很小一塊地方,靜靜的,只有目光随着原惟的腳步在這個屋子裏移動。

    原惟先是去了廚房,打開冰箱,他沒介意傅潤宜囤飲料忘了他的口味,冰箱裏只有烏龍茶,他擰開一瓶,喝了三分之一,路過客廳時,放在客廳桌上,又進了傅潤宜的卧室,翻出自己之前留在這裏的睡衣和貼身衣服換上。

    衣料貼上身體時,有特別明顯的時間流逝之感,因四月份來新灣帶的長袖睡衣,現在穿已經有些悶熱了。

    但原惟現在又困又累,暫時不想打開帶來的行李箱另找衣服。

    他從房間出來,進浴室,又去旁邊小小的洗衣房,把白色的短袖和毛巾塞進洗衣機。

    再走到客廳,傅潤宜還是剛剛那個姿勢,抱着小貓坐在沙發上。

    原惟忽然笑了,感覺傅潤宜這個狀态特別像家裏進了強盜,她不敢有任何反抗,大氣不敢出,就老實看着強盜在家裏飓風一樣四處搜刮。

    原惟拿來桌上傅潤宜的杯子,裏頭有半杯剩的白開水,原惟慢慢地喝了兩口,淡去口腔裏茶的澀味,很有意思地和傅潤宜對視着。

    兩廂的平衡,被小貓打亂,它從傅潤宜腿上跳下來,黏到原惟腳邊來。

    原惟蹲下,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另一只胳膊伸出,用一根手指撓小貓的腦袋,小貓黏人得很,細聲喵喵叫。

    原惟擡眼,看向傅潤宜:“你還沒有小貓懂事。”

    這語氣前所未有,從未聽聞,傅潤宜傻了,怎麽好像在怪她,但又不像責怪……

    傅潤宜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幹坐下去,剛剛原惟還在洗澡時,她*就已經在醞釀開場白,并且一個人默默地演練比較過了,優中選優。

    此時,她有些底氣地開口說:“原惟,你不是說有事要講明白嗎?”

    原惟點頭應着:“對,”剛說完,又掩面打了一個哈欠,這回困意更深了,他說,“不過不着急,我先睡一覺再跟你慢慢講。”

    “啊?”

    傅潤宜訝然低嘆,還要在她家睡覺?

    原惟已經起身,準備往卧室走去,走到房間門口,又折回一步,原本自若的神情忽有些不自然,微微提了一點氣,對傅潤宜說:“行李箱你打開吧,給你帶了一個……算小禮物吧。”

    “哦。”傅潤宜拖着聲音應。

    昨晚她本來想跟龐茹打聽一下,她和前任分手的細節,又想到雖然茹茹表現得不在乎,但或許從未再提的事也是傷心事,她就沒好意思問。

    她不太确定地想,這個小禮物,就是好處的意思嗎?

    傅潤宜的房間香香的,被子枕頭更是。

    這種香氣濃而不刺激,似乎混入了人類肌膚的溫度和濕度,非常的溫和天然,甚至有些助眠效用。

    原惟很快入睡,也很久沒有這樣舒服的睡眠。

    可惜這一覺并沒有睡長。

    客廳忽然爆發一陣嘈雜的異動,是憑借傅潤宜一人之力制造不出來的分貝。

    傅潤宜同樣因為這些聲音而神經緊張。

    龐茹說的皮卡,是一個小姐妹的男友開的車,傅潤宜跟對方關系也還不錯,一見面,對方就說好久沒見她了,然後大家客氣地互誇變美變瘦了——“潤宜,又變美了!”“你也是。”“你好瘦啊,怎麽這麽瘦啊?”“你也是”。

    她的男朋友個子不是特別高,但身材看着像是能在健身房火爆買課的程度,實際職業也的确是健身房老板。

    在傅潤宜看來,一部分過分熱衷健身的男士手臂肌肉過于發達,她有些欣賞不來這種近乎誇張的線條,但她還是在對方展示肌肉說“小小盆景必須拿下”的時候,非常小聲地應和:“呃……很厲害的樣子”。

    對方記性很好地說,她們幾個去年好像一起報了瑜伽課,但沒怎麽見傅潤宜去上。

    小姐妹大大咧咧地幫傅潤宜說話:“你那個健身房離潤宜家太遠啦!下次分店能不能開近一點?”

    “好好好,有機會開分店我一定照顧!”

    可能是龐茹說了傅潤宜家的盆景體積不小,工作室還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傅潤宜家的小客廳瞬時熱鬧不已,兩個男生開始搬運。

    小姐妹将臉湊到傅潤宜跟前讓她看:“潤宜,你發現我有什麽變化沒有?”

    傅潤宜搖搖頭。

    她不想說話,也希望其他人控制一下聲音,她的屋子太小了,隔音又不好,她擔心吵醒卧室裏的男人,萬一原惟跑出來,別人就會知道她家裏藏了一個男人。

    但是小姐妹聽不到傅潤宜內心的訴求,興奮不已地指自己的嘴巴,“這裏做了一點點填充,是不是很自然?”

    傅潤宜小聲說:“嗯。”

    “我特別喜歡你跟茹茹這種,這裏有一點唇珠的感覺,其實我更喜歡你這種,就是嘴巴薄薄的,配一點唇珠,就很清冷又很欲嘛,很好親的感覺,但我那個醫生說你這種不好做,然後就根據我的情況重新設計了一下。”

    傅潤宜繼續小聲:“嗯,很自然,好看,适合你。”

    “是吧,我也覺得,我超滿意的!不過不敢再亂做了,我怕這個東西調整多了會上瘾。”

    兩人正說着,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開門聲響。

    傅潤宜預感襲背,不用回頭,就先閉上了眼睛。

    原惟帶着睡意的微啞聲音,慵懶而突兀。

    “傅潤宜,這在幹什麽啊?”

    小姐妹擡頭看去,嘴巴大張,哇了一聲,随即笑說:“潤宜,你家有人睡覺怎麽不早說啊,我們幾個跟猴子似的在這兒大喊大叫。”

    原惟眉心不悅地微蹙着,視線首先注意到那兩個男人,穿緊身短袖的,鍛煉過猛,戴黑框眼鏡的,又顯得弱不經風,兩人合力擡起陽臺邊的一盆金山棕。

    一聽近處的聲音,原惟視線收回,有幾分認同,跟猴子似的在這兒大喊大叫,這形容倒是很恰當。

    傅潤宜轉過頭,面對着原惟要解釋:“那個,之前我想把家裏改造一下,買了很多不合适的盆栽,現在送給茹茹了,她找人——”

    搬運二人走近,急促說:“讓讓,快讓讓!”

    小姐妹趕忙朝旁邊退開兩步,傅潤宜站得不是很近,也沒擋路,但在原惟居高臨下的視野裏,棕竹茂盛的枝葉伸展出來,即将刮到傅潤宜後腦。

    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護了一下傅潤宜的腦袋,朝自己跟前略微按了按。

    傅潤宜說話的聲音,就在這個被動靠近的動作裏停止了。

    而原惟的手背被竹葉尖簌簌劃過,有些細微痛感,他低下頭,接着傅潤宜的話,說:“那你這個改造挺大的,廚房洗碗機都按上了。”

    傅潤宜不免驚訝,沒想到原惟這麽快就注意到了。

    “……就買來試試。”

    她慶幸那個圓餅掃地機昨天就被龐茹帶走了,不然又要多一件丢臉事。

    原惟說:“傅潤宜,我們平時吃飯的餐具,我幾分鐘就洗完了。”

    “我知道,我……”

    傅潤宜聲音歇了下來,緩緩意識到不對勁,原惟以為這個洗碗機是她心疼他幾分鐘的洗碗工作才買的嗎?

    “你硬裝一個洗碗機,打掉兩個櫃子,尺寸沒完全對上,顯得有點奇怪。”

    “第一次裝,我不太懂。”

    而且她這種性格,即使發現了別人應當提供的服務裏出了一點小問題,她也很難開口去質疑。

    總之,稀裏糊塗,洗碗機就裝得不太好。傅潤宜當時想着就湊合使吧,好像問題也不是很大,沒想到原惟只是剛剛去冰箱拿瓶水的功夫就看出來了,看來問題似乎也不小。

    見她抿着嘴,有點發愁,原惟反倒來安慰她,剛剛護她腦袋的手掌又在頭發上輕揉了兩下,說:“沒事,櫃子好像也舊了,之後換的時候再注意就行了。”

    旁若無人說話的功夫,東西已經搬好了。

    小姐妹跟傅潤宜說再見,新種的睫毛一簇簇,忽閃忽閃,眼裏也同樣跳着一簇簇的八卦火苗,又搖搖手腕,沖原惟說:“這位暫時不知道怎麽稱呼的先生,也再見。”

    傅潤宜知道這是朋友的打趣,想解釋一下,但實在尴尬,無從開口。

    原惟倒是自在,客氣回應:“再見。”

    人都走了,客廳安靜下來,傅潤宜才把剛剛沒說完的話補齊。

    “他們過來把盆栽搬去茹茹的工作室……”說完擡眼看了看原惟,有點沒話找話地問道,“剛剛是不是很吵?”

    原惟看了一眼牆上的圓鐘,睡了一個小時,也恢複了一些精神。

    “還好。”

    原惟視線掃去一旁,發現自己箱子似乎原封不動,“你沒打開嗎?”

    傅潤宜垂在裙角的手指捏了捏,支吾說:“我……沒有,我看你箱子好像有密碼。”

    原惟走過去,把箱子拖過來,納悶地看了傅潤宜一眼:“你不是知道密碼嗎?”

    “我……忘了。”

    原惟更納悶了,“四個0也能忘了?”

    原惟将箱子橫過來解鎖,并沒有關注到旁邊的傅潤宜喉嚨吞咽了一下。

    緊張無聲加劇,她沉默地看着原惟利落地打了開箱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給原惟的毛絨小桃子,塞在原惟的白襯衫旁邊。

    她想起給原惟準備禮物的夜晚。

    她和阿同一起商量着給他的籃球老師送什麽禮物,用什麽來包裝。

    這個小桃子是她做的,去年過年期間沒有事做,跟阿同學的,打發時間,勾了許多次,這是最像樣的一個桃子。

    但仍然有諸多不足。

    她提議送這個小桃子之後,阿同一眼就看出來了,指着說:“這個不是很好看,這裏都勾錯了一針,我們送一個好看給老師吧。”

    傅潤宜當時捏着這個小桃子,低眼看着桃子梗附近那勾錯的一針,細細看就能發現它跳出了原來的織路,奇怪地橫生出來。

    她也不明白,她學了那麽久,一連勾了那麽多個,她發揮最好的一次,還是沒辦法保證完美。

    可能太羞恥了。

    傅潤宜清楚記得自己當時跟阿同怎麽扯謊的。

    “這個籃球老師我認識的,我很了解他。”傅潤宜擡了擡自己手上的毛絨小桃子示意,一臉佯裝出的認真,“他喜歡這種。”

    好在面對的是阿同,劣質謊言也可以蒙混過關。

    阿同信了,也懂了。

    因為桃子這種入門級別的新手織物,早已經不夠發揮阿同的實力,他做的東西,大多複雜而多色,這個小桃子的風格很明顯。

    阿同說:“我知道了!老師喜歡粉色!”

    于是阿同也非常照顧老師的喜好,特意挑選了粉色的包裝紙。

    在傅潤宜走神的數秒內,原惟已經從行李箱裏找到“小禮物”,拿在手上,轉頭遞給傅潤宜。

    “我沒有自己準備禮物送人的經驗,只想着你收到這本書應該會喜歡,我登機看到別人提着紮絲帶的蛋糕,才想起來禮物要包裝一下,問了機組人員,他們幫忙找來一些報紙,我挑了一張《新灣日報》,我現學的,包得不是很好看。”

    傅潤宜垂下視線,看着原惟手上被報紙包住的一本書。

    雖然原惟說是現學的,但不難看出邊角勒得平直,收口也包得很規整。一張就地取材的“包裝紙”,幾乎展示了最大程度的美觀。

    原惟示意她可以拆開看看的時候,她甚至有點擔心自己摳錯封口,會将報紙弄壞。

    傅潤宜将報紙打開,看到裏頭的書,愣了一下。

    腦子閃過一些新舊交織的回憶。

    是很久以前,讀高中的傅潤宜背着琴走進原家寬闊的庭院,少年讀着書,頭疼不已,仰靠着在藤椅,将這本封面樸素的書蓋在自己的臉上。

    是不久前,在酒吧游戲中,她被迫回答自己上一次的心動,猶猶豫豫說出自己心動的男生看的書并非什麽深奧的外文原著,而是一本《歇後語大全》時,衆人或嘲笑或不理解,只有長大後的那個男生,與她同處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他替她喝了那杯罰酒,他對她說“應該的”。

    當年的傅潤宜,根本沒有勇氣去碰那本翻扣在少年臉上的書,而此刻,這本書确切地被她拿在手裏。

    她手指撥動泛黃的書頁,有生脆的細響,簌簌的,指尖與心頭一致的微麻。

    頭頂上空傳來原惟的聲音,他問她:“喜歡嗎?”

    傅潤宜點點頭。

    摩挲着曾經她記憶裏紋理粗糙的封面,居然是光滑的,非常光滑,那些崎岖的紋路并非真實存在,是蒙蔽人眼的視覺圖案而已。

    這種感受十分奇異,難以形容。

    看着封面上那些墨痕古樸的簡筆畫,想到當時的原惟中文不太好,對很多歇後語理解困難,傅潤宜忽然想看看他有沒有在書裏留下一些閱讀備注之類的東西。

    她問原惟:“你在裏面寫過字嗎?”

    正要翻,一只大手按着封面一塊蓋下來,傅潤宜的翻找計劃出師未捷,被壓在原惟掌心之下。

    她擡頭看着原惟。

    原惟說:“送給你了,你以後可以慢慢研究,先聊一下正事?”

    傅潤宜聞聲了然,也沒了細細翻閱查找的念頭,聲音輕輕的,“好,你說吧。”

    “不久前我爺爺去世了,你知道的。”

    傅潤宜點頭:“知道。”

    “臨終前,他說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我結婚,我父親和我大伯都是孝子,也考慮到之後守孝三年,我以未婚身份進入董事會不好服衆,所以有想法讓我在熱孝期完婚,希望我考慮——”

    傅潤宜低聲打斷說:“這個我也知道。”

    “嗯?”原惟顯然意外,因為他還沒有跟傅潤宜溝通過這件事。

    “我從雯寧那裏知道的。”傅潤宜這樣解釋。

    如此也不稀奇了,畢竟聽曾凱講過傅雯寧的未婚夫品格很一般,話多且廢,愛四處傳話。

    原惟不免有些擔心:“你沒有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吧?”

    傅潤宜想想,搖了一下頭。

    雖然得知消息時比較突然,但似乎也很有理有據,起碼在傅潤宜聽來,她是可以理解的。

    原惟問:“那你怎麽想?”

    傅潤宜又小幅度搖了一下頭,表示沒有想法,“……聽你的就可以了,我,我配合你吧。”

    “不行。”原惟當即拒絕,“你要自己想,你要好好想想你最想要的是什麽,”說着原惟用手按住她的兩肩,很鄭重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相熟的時間很短?也不清楚這種關系具備怎樣的分量?你搞不清楚,暫時沒辦法判斷,但不是随便。”

    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随着這雙被按下的手臂,将傅潤宜圍護在其中。

    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像被牽住的風筝,那根看似透明卻始終牽引着她的線,又一次幫助她感受到了自身的分量,以及确定自己的位置,并且似乎在詢問她,想高一點還是低一點。

    好像她說什麽,原惟都會答應。

    于是,傅潤宜眼睫顫了一下,試着開口:“我……我能不能反對?我反對,有沒有用?”

    原惟聞聲眉眼短促地朝內擰了一下,意料之外,但他又完全接受,原惟迅速排除掉有關結婚的選項和可能,對傅潤宜說:“那你是不考慮結婚?還是覺得三年以後結婚比較好?傅潤宜,你是不婚主義嗎?”

    傅潤宜愣住,眼裏的迷茫卻似更深了,但是最後一個問題不用思考也能回答,她搖搖頭:“我不是,我什麽‘主義’也不是……但是你說的話,我不太懂……”

    “很簡單,三個月內結婚和三年之後結婚,在這兩個選項中,你選一個。”

    “我?”

    傅潤宜被巨大的疑惑襲中,并且這疑惑像深水炸彈一樣迅速在她腦子裏迸開,她之後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無形的問號,“我,來選,跟你結婚?”

    “對。”

    傅潤宜不明白:“可是,我之前聽雯寧和方先生聊天,他們說,你可能要跟一個叫‘倪笙月’的女孩子結婚。”

    原惟忽然也不明白了:“你剛剛不是說你沒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嗎?”

    這是亂七八糟的消息嗎?

    傅潤宜想了想,好像,她要和原惟結婚這種消息,聽起來更有亂七八糟的既視感。

    傅潤宜有些反應不過來:“假的嗎?”

    原惟覺得不對勁,“你覺得是真的?”

    傅潤宜咬住唇,久不說話,看原惟蹙眉的樣子,感覺如果回答她早就信以為真,像莫須有朝原惟扣去一頂帽子,不知道原惟會不會生氣。

    而原惟已經開始複盤。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以前沒有交過女朋友,我不喜歡麻煩,不喜歡給自己留潛在的隐患,也沒有交異性好友的習慣。這你也忘了?”

    原惟的語氣并不重,似乎對傅潤宜的健忘,有無限尺度的理解和包容。

    “沒有忘。”傅潤宜小聲說。

    原惟說:“跟一個連私下多接觸都不願意的人結婚,你不覺得很莫名其妙?”

    傅潤宜吸了一口氣,比較了一下,慢吞吞地說:“但是……你會考慮跟我結婚,好像更莫名其妙……”

    “傅潤宜,你覺得我莫名其妙?”

    傅潤宜感覺自己說錯話了,原惟聲音裏好像很委屈,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情急之下,她磕磕巴巴地添加補丁:“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好像……不合理。”

    “不合理?”

    原惟輕聲念着這三個字,倏然露了一個很有趣的笑。

    傅潤宜敏感捕捉,問原惟:“你笑什麽?”

    原惟如實回道:“就是,比較意外,沒想到你會把‘合理’看得這麽重,我第一次來你家你就不讓我走了,這合理嗎?我約你去酒店,你都不問我為什麽約你,你就答應了,這合理嗎?做了那麽多次,也做了那麽多事,你從來沒有意向要界定一下這種關系,這合理嗎?”

    傅潤宜一臉被問住的表情。

    原惟語氣溫和,僅是舉例提示,絲毫沒有刨根究底追要一個準确回答的意思。

    他将傅潤宜臉上的一縷碎發,撥至耳後,接着說:“不重要,傅潤宜。”

    “合理,不合理,都不那麽重要,這不是一個必須要解出準确答案才能得分的數學問題,不需要向誰去論證展示,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這是一個主觀題目,你願意嗎?你喜歡嗎?才是最重要的。”

    傅潤宜聽得認真,忽的擡手,在原惟幫她順完頭發即将離開之際,準确抓住他的幾根手指,也喊了他一聲。

    “原惟。”

    “嗯?”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可以。”原惟說,“我不是一直跟你說你想問什麽都可以。”

    傅潤宜望着他,輕聲問:“你的感受呢?”

    原惟怔了一下。

    傅潤宜并沒有松開他的手,甚至抓住得更緊了一些,明明只是複述原惟剛剛說過的話,這些字,由傅潤宜的聲帶發出,卻莫名的困難遲緩。

    她還是慢慢地問了。

    “你願意嗎?你喜歡嗎?”

    那種心髒懸空似的微震,又在原惟一貫穩定的身體裏發生了一次。

    這一刻的神聖感不知道從何而來,但原惟察覺到自己喉嚨的無聲滾動,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

    “一直都是。”

    在沒意識到願意的時候已經願意了,在沒察覺到喜歡的時候已經喜歡了。

    四目相對,原惟一直看着她的臉,在他說出這四個字之後,傅潤宜抿了抿唇,露出一種細微而波動的神情。

    好似一個終于登到山頂的人,一瞬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下一瞬被又前所未有的遼闊驟然困住。

    “你在想什麽?”原惟問。

    傅潤宜的視線無措地朝四周晃了一下,喉嚨吞咽着,眼底忽湧淚光,低聲回答:“我在想,你今天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奇怪的話。”

    結婚,在傅潤宜粗淺的認知裏,是要建立非常緊密的彼此從屬關系,将兩個不同的人生,強力嵌合,融合進同一種命運裏。

    就好像地質年代,在長達上億年的板塊運動裏,小島被推向大陸,結合成一個新的版塊。

    他們不可以再輕易地分開。

    傅潤宜深有所惑地問:“為什麽是我呢?”

    困壓她十來年的痛苦,早就像繭絲一樣一層層剝奪了她與世界溝通的聲響,她沒有被認可的身份,她的痛苦也同樣沒有。

    今天這繭上終于出現一道裂紋,洩入一線微光。

    傅潤宜開始喃喃地,亂亂地,跟原惟講話。

    她說,媽媽不是她的,姨婆和阿同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只小貓,她養着它,但她不知道小貓要不要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陰差陽錯拿走了別人的人生,享受了別人的幸福,發了別人本該發的光,讓別人替自己受了苦,這些都是要還的,也永遠還不清,代價就是這樣。

    因為世上本就不該有現在這個叫傅潤宜的人,她進入了不該進入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裏,也沒有什麽是真正屬于她的。

    說完傅潤宜的眼眶裏就滾落兩滴眼淚,它們積壓太久,也太過沉重,以至于不能在這張巴掌大的臉上多做停留,就如珍珠般墜落。

    傅潤宜的聲音潮濕發軟,望着他,喊了他一聲,音調近乎發顫。

    “原惟。”

    下一秒,原惟捧着她的臉,吻下來。

    像凍壞了的人,淋到熱水的第一反應,傅潤宜在簌簌地發抖,閉合的睫毛間,滑出新的眼淚,溫熱的,在臉上一點點滑落,又苦澀地消泯于彼此的唇齒之間。

    原惟的吻不似以往的強勢,深入而溫柔,含她的唇,吮她的舌,耐心地等她感知、等她反應,好像在舔舐傷口,幫她止痛。

    直到傅潤宜濕漉漉的眼睫密密顫着,如同回暖一樣,察覺自己的身體裏正在被緩緩渡入另一個人的情緒溫度。

    那些在意、心疼,全都糅進一個不摻情欲氣息的吻裏。

    她幾乎被原惟圈抱在懷裏,原惟遷就彼此的身高差,盡可能彎下脖頸,她慢慢地試着回應,這個漫長的心疼的吻,也漸漸轉苦為甜。

    最後兩人停下來,分開少許距離。

    原惟擡起手,指背抹去傅潤宜臉上最後一點淚痕。

    原惟對她說:“有的。”

    傅潤宜還有些發懵。

    頓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原惟在回答她剛剛情緒失控時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沒有什麽是真正屬于她的。

    原惟此刻的表情很淡,看着傅潤宜的目光卻很深,平直的聲線沒有任何渲染,直白利落到疑無可疑。

    “我屬于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剛剛那個細致體貼的吻并沒有讓傅潤宜大腦缺氧,這一刻,卻像打開八音盒聽見第一聲彈跳的音樂,有不實的暈眩之感,仿佛這不是真實的世界會朝她發出的聲音。

    原惟像是讀透她的表情,不給她憑空生出的自我懷疑任何擴散的可能,兩掌貼着她的臉,緊接着內收,傅潤宜的臉頰肉被壓得微微嘟起來。

    原惟跟她确認:“聽到了嗎?傅潤宜。”

    傅潤宜在原惟避無可避的注視下,點了一下頭。

    她聽得很清楚。

    原惟說,他屬于傅潤宜,不需要傅潤宜付出任何代價。

    原惟看着傅潤宜,看着她乖乖點頭但并非全然篤信的樣子,忽然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一邊慶幸着,傅潤宜還是一個會把情緒波動顯在臉上的人,這說明這些年她沒吃過什麽被人算計的苦頭,她沒有被迫學會隐藏,心頭一暖,覺得真好,他還能看到這樣好的傅潤宜。

    另一邊,原惟又感覺到一種無法歸類的酸澀。

    傅潤宜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去喜歡一個人,卻能做到将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懸空,不求任何回報,不給對方增添任何負擔,也确保自己可以最快速地抽身。

    他曾在海洋科普裏看過類似的形容,弱小的生物,為了适應深海環境,進化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器官組織,也會喪失一部分重要功能。

    例如擁有極致的感知系統,能了解極遠之地發生異動并作出反應,卻視力衰減模糊,很難分辨眼前晃過的具體色彩。

    這種現象乍看奇異卻十分合理。

    因看似無邊無際的海洋之中并沒有太多屬于它的容身之地,它昏狹的一生,處境從來如此。

    而傅潤宜不是隔着冰冷屏幕看到的弱小生物,她在溫度複雜的世界裏,一個人生活了很久,如今具象地站在他面前。

    傅潤宜不明白原惟為什麽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裹挾着巨大沉默的凝望。

    她仰頭看着原惟,有些茫然,她剛剛點過頭,此時又小聲地說:“原惟,我聽到了。”

    話剛說完,傅潤宜便感覺身體傾斜,原惟一把将她拉到懷裏緊緊抱住,他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別的話。

    原惟低下頭,在嘴唇碰到傅潤宜額頭肌膚時,下意識地吻了她一下,然後貼在那裏不動。

    仿佛黑暗冰冷的海水裏,兩個因緣際會的微小生物,在很難看清彼此的情況下,就這麽相互貼緊,交換一點感知的溫度。

    原惟希望傅潤宜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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