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岗村外。
灰绿色的鬼雾如同一堵墙壁,在村口涌动、飘荡,隔绝村内村外。
出了村口,沿着土路走到尽头,黑沉沉的水域,在雾气深处沉沉铺开,无边无际。
苏晴紧蹙着秀眉,苍白的面容上难掩焦灼,她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心,目光时而望向那死寂的村口,“怎么还没出来…江学弟他不是说很快吗?”
“学姐,相信江队。”谭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缺乏起伏,她像根木桩一样站得笔直,目光同样看着村口方向,但那份“相信”更像是一种基于个人的信赖和判断。那紧抿的唇角,依旧是微不可查地泄露出一丝忧心。
就在气氛重新陷入死寂之时,
异变陡生。
“啊!”
苏晴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她的身体没来由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只见在她的掌心,一股阴寒污浊的死气凭空涌现…这些死气好比是有生命的墨汁,疯狂地汇聚、扭曲…
眨眼之间,一个笔画扭曲如蛆虫的漆黑大字,便在她的掌心清晰浮现,散发着浓烈的不详意味……
“爬”!!
这个字成型的一刹,一股无法抗拒的衰老和虚弱,如同骤发的瘟疫,迅速蔓延苏晴全身…
她原本光洁紧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松弛,细密的皱纹如同蛛网般,爬满了她露出来的脸庞和手背,
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短短几息之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枯槁灰白,甚至开始簌簌脱落!
她的腰身佝偻下去,英挺的身姿变得佝偻萎靡,健康的骨骼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变得脆弱不堪!
“呃…我…!!”苏晴惊恐地瞪大眼睛,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刚才还年轻的手臂,此刻绵软无力,如同枯枝!双腿更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
“扑通!”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的生命力,直接瘫软在地,颤巍巍的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中,只剩下一双写满了惊惶、无助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浑浊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爬”字!
“苏学姐!”谭静那缺乏情绪波动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波动!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苏晴身边,蹲下身,目光迅速锁定苏晴那只摊开的那只手!
看清那个“爬”字,两人的脑中几乎都是条件反射的想起来…
“是毒蝎?!”
眼看着苏晴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就瘫软在地,变成了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妪。谭静凝重的目光抬起来,死死地望向那灰绿色鬼雾后面、那座死寂荒颓的芦岗村……
“江队…!”
与此同时,芦岗村内。
江蝉看完鬼聘书上的内容,身体也是骤然一僵,他感受到什么…摊开了右手。
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意味的死气,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他的右手手腕!
这股死气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他的体内,被强行勾动、抽离、滋生出来!
他有些骇然地盯住手掌,只见掌心皮肉之下,一股浓稠如墨的黑色气流,正在迅速涌动、汇聚…逐渐形成一个字的轮廓!
「滚」!
“这是…?!!”
江蝉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脑中如被重锤击中!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想起了鬼宅前、给毒蝎的那个签名!
随着这个字迹缓缓成形,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全身,仿佛生命最本源的东西…生机?寿元?还是灵魂?正在被那个尚未完成的黑字,贪婪地汲取、吞噬!
沉重的冰冷,恍若泥沼般漫过脚踝,攀上腰腹,直逼颈项!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死亡的预警,从未如此刻清晰迫近!
也就在江蝉掌心那个漆黑的‘滚’字即将彻底成型的刹那!
砰!
一个冒失的身影、冷不丁从身后撞了上来!
力道不大,却刚好破坏了江蝉身体紧绷的平衡点!
“哎呀呀…失礼!失礼!”
一个文绉绉的、有些慌慌张张的声音,在江蝉身后响起。
“小生行路慌忙…实乃无心之过!万望海涵!海涵则个!”
这声音语速飞快,满是歉意,腔调古旧,仿佛刚从哪个朝代走出来。
江蝉被撞得一个趔趄,但强悍的体魄让他瞬间稳住身形,左手下意识地闪电般握紧了血灾鬼刀的刀柄!
杀机凛然!
然而,就在他稳住身形的同一刻,那股缠绕他全身、几乎要将他拖入死亡深渊的阴冷死气,竟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窒息感解除,身体深处的虚弱感…也如幻影般褪去!
他赶忙低头看去…右手掌心…那个即将成型的漆黑“滚”字,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蝉心头剧震,霍然抬头!
只见撞他的那人,跌跌撞撞,很是狼狈的向着村子深处跑去!
那一身白布长衫,那顶摇摇欲坠的方巾小帽,那仓惶逃窜、犹不忘作揖告罪的滑稽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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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蝉的瞳孔瞬间收缩!
“是它?!!”
这道身影,就是曾两次出现,两次都在危机时刻救了他的鬼书生…!
“那只疑似传说中的福鬼天官的鬼…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让江蝉眼神俱震的是,那鬼书生一边慌张逃窜,一边抓着自己的右手,它原本文文弱弱的身影,此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粘稠如墨的污浊死气!
“滚也…滚也…真是…真真是有辱斯文呐…小生不过路经此地,怎生…怎生就滚也似的…呜呼…”那鬼书生一边跑,一边用那文白夹杂的腔调念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愤懑和一丝…莫名的滑稽感。
“滚…”
江蝉瞬间明悟…这鬼书生,用刚才的“碰撞”,将那份本该由自己承受的诡异力量,转移到了它的身上!
“所以…果然是那家伙没死透么?”
没有丝毫犹豫,江蝉冰冷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地上周莽失去生气的尸体,旋即提着血灾鬼刀,化作一道凌厉的疾风,朝着鬼书生慌不择路的方向,狂追而去!
——
灰蒙蒙的天空下,覆盖芦岗村的冰冷水域退去后,露出底下泥泞、污秽、散发着腐败腥气的滩涂。
枯萎衰败的芦苇丛,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力摇曳,仿佛是风中残烛,更添荒凉。
远处,女贞阁的废墟在灰霾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坟。
近处…在这片新裸露出的泥泞之上,一具灰败、死寂、冰冷的尸体,悄无声息地趴伏着,大半身体深陷在黏腻的黑泥之中。
正是…毒蝎。
他之前半淹在黑水里,如同被吞没的船骸。
此刻,随着黑水退却后,他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
他身下压着的一样东西,也随之显露一角…
那是一根异常陈旧的长条形木头!
或者说…那是一根门槛!
那是一根不知被多少代人踩踏过的门槛,木质呈现出一种陈年包浆般的暗褐色,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磨损,边缘甚至有些腐朽,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沧桑岁月、潮湿霉烂和难以言喻的邪异气息。
它静静地塞在毒蝎尸体之下,仿佛一具棺材的底座。
嘶嘶…窸窣…
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音持续响起,毒蝎皮肤下鼓起来一条条凸物,仿佛有活物在内部爬动。
下一秒,一只油亮的蜈蚣头,顺着他凸起的喉结皮肤往上,带着粘稠的暗色体液,从口腔里钻了出来!
接着,更多粗如手指的、油亮乌黑、散发着金属般冷光的蜈蚣,持续从那具灰败尸体的孔窍中诡异地钻出!
口腔,鼻腔,耳朵…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只尤其粗大的蜈蚣,从干瘪的眼眶中顶出,甚至将毒蝎那颗混浊灰白的眼球挤得歪斜、几乎脱出眶外……
这些油亮狰狞的蜈蚣,如同最忠诚也最诡异的奴仆,它们无视冰冷的尸体,它们开始协作。
几十条蜈蚣用发达的颚足和节肢,协力撬动那根沉重的、散发着邪异气息的陈旧门槛,将它从毒蝎沉重的尸体下缓缓拖拽出来,平整地放在旁边相对干硬的泥地上。
同时,另外几条蜈蚣则钻入毒蝎破败的衣服下,片刻后,它们小心翼翼地抬出来两张被泥水完全浸透、几乎要烂掉的纸张。
这两张纸被蜈蚣们用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细微协作,在沾满污泥的门槛上平铺展开。
纸上的墨迹被水浸染,晕开,却依旧能辨认出那刺目的字迹…
一张写着锋芒毕露的“滚”!
另一张则写着毫不客气的“爬”!
诡异的是,晕开的墨迹,在纸上隐隐泛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如同黏稠的血!
两张纸贴合在潮湿的门槛上,那陈旧的木质仿佛变成了贪婪的吸墨石。
“爬”字所在的那张纸,那暗红的字迹开始扭曲…下沉!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一笔一划的,将它用力刻在门槛之上!
纸张,迅速变得空白、破烂,而那个“爬”字,却如同被烙印般,一点一点、清晰出现在了,那暗褐色的门槛表面!
字形扭曲、猩红刺目,散发着浓重的死气和不详的气息!
另一边,“滚”字所在的纸张,却仿佛遭遇了某种…无形的抵抗。
字迹同样扭曲,想要下沉,刻印…却始终无法成功。
僵持片刻,它像是被一股力量猛地击溃、打散!
整个字陡的化作一团猩红的污浊,在湿透的纸上彻底洇开、扩散,像是一滩污血!
纸张随之失去了所有邪异的气息,变成了一张真正的、毫无价值的废纸…
而就在那个猩红的“爬”字,在门槛上彻底成型的瞬间,一股无形而澎湃的生机,从冥冥之中疯狂抽取而来,整条门槛都嗡嗡发震,那个猩红的‘爬’字更是散发着血液般的暗沉光泽,一缕缕朝着毒蝎那死寂的尸体灌注进去…
他那颗歪斜的、几乎脱眶的眼球,骨碌碌一转,如同沉寂许久的轴承被强行扭动,强行“掰正”回了眼眶深处,而那原本灰白混浊的眼球,幽幽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令人背脊发毛的阴冷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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