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贝勒府里的生活也不是处处顺心。
快要走到芍药圃前,看着撞入眼帘的身影,富察氏脚步微顿,“最近好像总见到大张姐姐,但大张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初来乍到,大张氏这样的老人不喜欢她,她原本是很惶恐的,但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大张氏多么嚣张地为难她,饮食起居也没受到苛待,她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错觉了。
侍女神情颇为微妙,低声说:“大张格格一向与人为善,与您或许是不大熟悉的缘故。”
“嗯。”富察氏思索一会,“大张姐姐可能是想与我亲近,又不好意思,这样吧,我对她热情一些。”
说完,在侍女复杂的表情下,热情地走上前:“张姐姐!”富察氏笑眯眯地呼唤。
大张氏表情和她的侍女一样复杂。
富察氏的热情让她有些无法应对,她露出带着一点轻慢的表情,不似常日的柔婉温和,这种轻慢傲气很微妙,若不是当事人,是无法从她的态度里品味出来的。
她根据李氏当年对她的态度,辛苦钻研许久,才钻研出这种表情。
结果因为太微妙,富察氏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感觉到。
富察氏想了一下,热情地问:“姐姐可是过来赏花的?我从前在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芍药花圃,想来有许多难得的珍品,姐姐能否给我介绍一下?”
大张氏呼吸一滞。
大张氏笑吟吟开口:“妹妹颇有闲情来此赏花,想是已经适应了?”
富察氏连忙道:“适应了,多谢姐姐关心。”
大张氏看着她真诚的表情,有些不忍,抿抿唇,顿了一下,又笑起来,道:“贝勒爷的差事忙,往素也不大在内宅上用心,妹妹无需伤心,习惯便好了。”
富察氏愣了一下。
她总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味儿,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觉得大张氏是在安慰她,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明白的。”
四贝勒的冷淡是让她有些伤心,但见大张氏如此宽慰她,她当然得往好了说,不要叫大张氏的关心落空。
大张氏很快离开。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宋满也陷入茫然。
大张氏的态度微妙,富察氏年轻又一根筋,没反应过来,看着实时转播的宋满却不是傻子。
宋满是真有些迷茫——这不是李氏当年干的事吗?这算什么?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大张氏真不是爱惹事的人,当年钮祜禄氏几次得罪她,她才出手反击;对李氏,也是李氏先弄她,她才几次给李氏使绊子。
大多数时间里,大张氏都是一个性情缄默柔顺,与人无争的人。
她忽然针对富察氏,让人感到很迷茫。
而且这小猫挠人一样的杀伤力,也很可疑,这是在干什么?
联想到大张氏在富察氏入府之前特地来表明态度,宋满有一点荒谬的猜测。
她感觉很不合理,但无论合不合理,她都得先把这起恶性事件给掐灭掉。
大张氏有乐安,富察氏是满洲出身,她们俩短时间都不能出问题,如果大张氏执意要针对富察氏,情况肯定会愈演愈烈,闹到大家都不能收场的境地就不好了。
而且,四贝勒府内院现在是宋满的地盘,在不涉及到宠妾无法无天的前提下,她决不允许有恶性霸凌事件发生!
骄横的格格欺压旁人,某种程度上也会损害宋满的权威。
虽然看目前这个发展,大张氏欺负的力道有点轻飘飘,富察氏也完全没意识到。
这是什么发展,她不是给人当小老婆吗?怎么还当上教导主任了!
宋满叹了口气。
若这件事与她有关,她更要管了。
大张氏忽然被召,先问:“富察格格到东院去过了?”
侍女疑惑地摇头,大张氏皱起眉,抿抿唇,站起身往东院去。
她走进东院,春柳在门口相迎,道:“主子刚见完管事们,在花厅里吃茶,叫奴才在这候着,直接迎张主子过去呢。”
直接迎入花厅,这是亲近之人的待遇,但因为事情超出预期,大张氏还是有些紧张。
她跟在春柳身边,慢慢往里走,愈走,愈沉下了心。
“福晋。”她端正地跪下。
“何必如此?”宋满一语双关,语调深沉,打算套一下大张氏的话。
大张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苦笑一下,“妾身做了一场无用功——请福晋降罪。”
“我只是想不通,你是为什么。”宋满扶她起身,“富察氏可是对你有所不恭?若是如此,你只管告诉我,我必替你做主。”
大张氏感到羞愧地低下头,面对着宋满如此关切的询问,她更无颜袒露自己的心迹。
但她必须说,走了九十九步,虽然事情没成,心意却要叫人知道。
“是妾的一个蠢想法,以为富察氏是满洲八旗出身,入府必定心高气傲;又想到当年妾入阿哥所时,遇到李格格为难,所以寻求嫡福晋庇护帮助,之后一直依附于嫡福晋……妾便想出了这个蠢主意。”
大张氏露出无比羞愧的神采。
宋满长长地叹气,却没有如她所猜测的一般责难。
“你怎能让自己做坏人,来成全我呢?”宋满温声道:“你的心性我是最了解的,你从前与人为善,不喜争端,你勉强自己做这个坏人,要成全我,让富察氏投入我的麾下——我怎能受这样的好处,用你的名声来成全我自己呢?”
大张氏听她如此谆谆言语,见她对自己的心意完全了解,又肯定自己的心性,羞愧与激动之下,不禁眼眶微红。
宋满却继续道:“何况,不只是你我,富察氏又何辜?你可想过,富察氏如今若受你为难,其心情痛苦,与当年的你,会何其相似?”
大张氏一直逃避的问题被她戳破,不禁轻轻一抖,宋满望着她惶恐而哀伤的面孔,软弱顺从的眉眼,不禁想起一个人……其实她没有见过,却与她缘分匪浅的人。
在短暂的,与女儿相依为命的那阵子,她也是如此,既无无力,又看不到前路,只能拼尽全力挣扎,依附于人。
宋满轻轻一叹。
“这件事,就此终结吧。”宋满柔声道:“我既不能踩着你成就我的贤名,也并不需要富察氏的依附效忠,咱们这些人,把相安无事地把日子都过得好好的,能看着孩子们健康平安地长大,我便心满意足了。”
大张氏望着她,双目微微湿润,深深拜下。
“福晋慈悲,妾无以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