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师的日头正毒辣,宋满在花厅里赏花乘凉。
康熙四十七年,朝局变动悄然走近,宋满正绞尽脑汁地翻着懋嫔的记忆,想从中翻出一些有帮助的提示。
房中冰鉴散着幽幽凉气,洵亭抱着孩子走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还过来了?”宋满忙叫侍女上前接过小孩子放在榻上,洵亭行了礼,落座后才道:“西林觉罗家那边得了长孙,我想着,得来和福晋商量商量,礼物怎么送,哪怕为着格格,咱们家也不能吝惜,可若送礼太丰厚,倒怕人觉着咱们家上赶着似的。”
宋满听了,转头雪涛:“新进的甜瓜我吃着不错,你们取些井水湃的来给三奶奶。”
“是。”雪涛忙应是,叫房中另一个人,“快烧水煮酸梅汁子去。”
房内便只剩下春柳一个侍女。
宋满才道:“到底什么事?”
“我偶然之间听到的消息。”洵亭尽量保持沉着,但面色还是隐隐流露出一点惊恐,“直郡王府聚集了一群江湖人士,打算在圣驾回京之后,于京内刺杀太子。”
宋满也怔了一下。
洵亭低声道:“虽是因为我一直留心,也是偶然间从江湖人中听到的风声,可直郡王处事浮躁,郡王府消息不谨可见一斑,连截杀太子这样的消息都传出来了——姐姐,多事之秋,不得不防啊。”
宋满轻轻点头,“你放心,我会留神。”
她安抚了一下洵亭,告诉她不必再为此事忧心。
洵亭见她如此镇定,心也随着像是有了依靠一般。
她叹道:“姐姐不知道,我听了消息,这一个时辰里心惊肉跳的,吓得走路腿都软了。”
宋满抬手斟茶给她,“乌合之众,何须如此担忧?”
她没法告诉洵亭,直郡王刺杀行动是注定不能落地——因为在太子被刺杀之前,他先不是太子了。
接下来的几年,朝局上风云变幻,已不是轻易能够应对的,幸好宋家还不算十分惹眼,四贝勒也没有太快冒头,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宋家还算安全。
洵亭和宋建宇都是缜密细致之人,无需宋满多提醒,朝中有一点不好的苗头,他们就会防范小心起来的,对这一点,宋满还算放心。
洵亭松了口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又说起另一桩事情:“富察家那边听说富察格格病着,想方设法地往咱们家送东西,找门路,想托我进来打听打听富察格格怎么样了,礼物我没收,安慰了他们家太太一番,想着还是得进来回给姐姐。”
对着宋满,她露出一点无奈的忧色。
宋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这样,明儿叫车去富察家,将他们家太太接过来,陪陪富察格格。”宋满转头交代春柳,春柳应是。
洵亭见她如此安排了,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了,方望着榻上的女儿,叹道:“有了这个小东西,才知道人家做额娘的心,往常若是这种事,我也不爱给人当说客。”
富察氏四十五年进府,两年过去,一直没有生育子嗣,传回家中的消息也没听说有多么得宠,富察家难免担心,如今再听闻富察氏病了,就彻底坐不住了,思来想去,将门路找到宋家身上。
宋满道:“咱们渊姐儿往后可别往这样的门户里撞,平顺安稳一生就很好了。”
洵亭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还能常去瞧她,到这高宅门里,说句实实在在的话,几个人有姐姐这样的命数?”
宋满习惯了她们对于她“命数,福气”的夸奖,这个年头,夸女人有能耐、有手腕仿佛都不算全然的褒扬,只有夸人“好命、好福气”,才是彻底的称赞。
她端起茶碗饮茶。
洵亭知道她不爱听这些,故而很快一带而过,又说起西林觉罗家的事,“我想着,京里若真要有大变动,如今倒是越低调越好,只是这样的事情,如何好宣之于口,告诉旁人呢?”
“西林觉罗家还不算太招眼的,况且只是个小孩的满月宴罢了。”宋满道,何况,要说大变动,洵亭所惊惧的直郡王打算暗杀太子,还不算什么。
她上辈子对这段历史并不十分了解,加上懋嫔对府外之事也不关注,所以她听洵亭说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茬。
这真是癫啊。
大京师的直接杀太子,尾巴真能扫清楚?
宋满感觉这个世界癫得她不太认识。
平静的生活终将被打破,但四贝勒作为扮猪吃老虎赢到最后的那个,他们府里的安稳日子大概还能持续一些年,宋满安抚好洵亭,留她们娘俩吃了午膳,才叫人送母女俩回家。
洵亭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来告诉宋满,在这待了半日,惊魂不定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了。
宋满看她连孩子的乳母都没带,就知道她来时必定紧张得什么都来不及想,只顾着不能走漏风声,又得带着孩子掩饰。
她叫来元晞的乳母:“你帮着把渊姐儿抱着,送三奶奶她们回去,然后你今儿个就回家歇着吧。”
这就相当于给乳母放假了,嬷嬷闻言连忙谢恩,过去把渊姐儿抱起。
渊姐儿大名宋听渊,康熙四十五年生人,今年两周岁,常被额娘带着来这边府里玩,对元晞的乳母也还算熟悉,见娘就在身边,撇了撇嘴,到底没哭。
宋满看得好笑,把一个果子塞进她手里,“好姑娘,叫嬷嬷抱着你,不然你娘太累了。嬷嬷送你们回家,你改日再来姑姑这玩,好不好?”
听渊抱着果子,乖巧地点头。
春柳按着怦怦跳的心脏出去安排了富察家的事,先去丹若轩慰问富察格格,告知此事,再叫富察氏的陪嫁丫头并府内的媳妇一起到富察家去报信。
富察氏的病其实已经快要痊愈,这两年她虽不得宠,但生活上处处也算如意,年长的格格们待她都很宽厚,富察氏也逐渐习惯在四贝勒府内的生活,倒是没有抑郁成疾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