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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结网(九)
    地方六扇门,总衙。

    议事厅的肃杀之气尚未散尽,诸葛正我已然起身。深蓝官袍拂过冰冷的紫檀椅背,他步履沉稳,穿过廊道,走向总衙深处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偏厅。

    与“黑水堂”的杀伐决断不同,这间名为“澄心阁”的偏厅,此刻弥漫着另一种更为复杂粘稠的气息——那是权力、算计、恐惧与侥幸交织的官场浊气。

    偏厅内,早已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皆是华南三府(华南府、通州府、临江府)的实权人物——知府、同知、通判、总兵、都指挥佥事、巡卫司指挥使、漕运分司主事、税课司大使……林林总总,数十名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官员,济济一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凝重、或惶恐、或强作镇定的脸。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汗味与上等熏香混合的怪异气味。

    “六扇门总捕司司首、钦差大臣诸葛大人到——!”

    尖利的通传刺破沉寂。沉重的楠木门轴发出悠长呻吟,两扇门被无声推开。门外天光涌入,瞬间又被一个渊渟岳峙的身影挡住。

    深蓝官袍,纤尘不染,腰间鎏金腰牌冷光流动。诸葛正我步入厅内,步履无声,却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哗啦——

    满堂官员,从须发皆白的知府到年轻气盛的知县,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行礼,衣袍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汇成一股沉闷的潮音。

    “下官——,参见钦差大臣!恭迎诸葛总捕头!”

    声音带着竭力控制的恭敬与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诸葛正我未置一词,径直走向主位。沉重的太师椅被无声拉开,他端坐其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一片的脊背和官帽。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寒意,厅内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都起来吧。”声音不高,平平无奇,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有逾越。

    “坐。”又是一个简单的字。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座,动作僵硬,尽量不发出声响。椅凳挪动的细微吱呀声,此刻听来也格外刺耳。

    诸葛正我的手指轻轻落在紫檀木桌面上。

    笃、笃、笃……指节叩击木纹,声音不大,却像鼓槌敲在每个人的心口,敲得人气血翻涌,坐立难安。

    他目光掠过前排几位绯袍大员——

    众人这才敢微微抬起头侧目,却无人敢真正抬头直视这位手握生杀大权、代表皇帝意志的钦差。

    诸葛正我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本官奉圣上旨意,前来肃靖江湖,推行《百十条》。如今洪天啸及华南漕帮,犯下诸多滔天罪行。他们聚众谋逆,公然抗拒国法,肆意劫掠官粮,致使国家物资受损,百姓生计艰难。更有甚者,他们屠戮良善,无辜百姓惨遭毒手,血泪流干。这些罪证确凿无疑,已然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剿灭此獠,已然刻不容缓,容不得片刻耽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站在前列的华南府布政使刘文远:

    “刘大人,大军行动,粮草乃是重中之重,须得先行筹备妥当。如今需三府协力,共同承担此次剿匪重任。所需的军粮,要确保足够大军征战期间的食用,务必保证品质上乘;草料得满足战马所需,让马匹能保持充沛体力;箭矢必须数量充足且制作精良,确保在战场上能发挥效用;”

    “火油则是应对水匪据点等的重要物资,不可短缺;船只修缮物料也需一应俱全,保障水师战船能正常航行作战;至于民夫征调,也要安排得当,让他们能协助军队完成各项后勤工作。这所有的一切,三日之内,务必齐备,并且运抵上游军港。本座不仅要看到数目,更要看到实际成效。若有延误军机者,就以通匪论处,绝不姑息!”

    刘文远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他官袍下的身体微微绷紧,连忙躬身道:“下官谨遵钦差大人钧令!三府府库已奉令开仓,各地官仓也正在紧急调运之中。只是……只是……”

    他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诸葛正我的脸色,又迅速垂下,声音带着一丝为难:

    “近年来,各地水患频繁发生,百姓受灾严重,庄稼失收,经济受损。加之漕帮……呃,还有一些不法之徒在暗中作梗,干扰地方税赋的征收,使得税赋征收艰难无比。如此一来,府库本就不甚充盈。此次所需的物资数额巨大,而且时限紧迫到了极点,实在是难以短时间内凑齐。恐怕需……恐怕需向邻近州府暂借一部分,或者请朝廷速速拨发钱粮相助,不然实在难以完成任务啊。”

    “府库不盈?”诸葛正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刘大人,本座离京前,仔细查阅了户部近三年的华南三府税赋底档。仅华南府一地,去年上报的盐茶商税、河工厘金,就比五年前减了三成之多。那么多的库银都到哪里去了?库粮又在何处?莫非它们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还是说,都进了某些硕鼠的口袋,去养肥了那些在水道上横行无忌、号称‘鬼见愁’的匪徒?你倒是给本官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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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官惶恐!下官万万不敢有此等恶行!”刘文远吓得几乎跪倒,脸色煞白如纸:“下官只是……只是如实陈述当下的实际情况,绝无丝毫推诿之意!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确保军需按时供应,不负钦差大人所托!”

    “竭尽全力?”诸葛正我的目光转向按察使周明德,这位掌管一省刑名的官员,此刻也面色发青:

    “周大人,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匪,本就是尔等职责所在。然而,如今华南水匪却横行无忌到了何种地步?他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官船,将押运的官兵置于死地;甚至还对良善之家灭门,手段残忍至极,令人发指。他们还公然留下‘黑水蛟’标记挑衅朝廷,简直是目无王法。”

    “而你衙门里关于这些案件的案卷堆积如山,尔等按察司衙门,究竟是眼睛瞎了,对这些恶行视而不见?还是手中的刀子钝了,无力缉拿这些匪徒?又抑或……与那洪天啸,早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故意纵容他们为非作歹?”

    周明德汗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钦差大人明鉴啊!水匪实在是太过狡诈,他们依托复杂的水道,来去如同鬼魅,踪迹难寻。而且还有龙蟠矶这样的天险作为屏障,防守极为严密,实在是难根除。卑职……卑职也曾多次组织清剿行动,奈何……奈何……”

    “奈何地方水师太过羸弱,巡防营兵丁不堪大用?还是奈何某些人暗中通风报信,让匪寇总能抢先一步逃脱?”

    诸葛正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通州府上月沉没的漕粮船,押运官兵无一活口,全部惨遭杀害!临江府那十七户被灭门的良善之家,连妇孺都未放过,满门皆亡。此等惨绝人寰之案,就在尔等眼皮底下发生!尔等食朝廷俸禄,身负牧守一方的重任,保境安民本是你们的职责。如今却如此失职,莫非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便可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甚至与匪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下官(卑职)不敢!”厅内瞬间跪倒一片,所有官员都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诸葛正我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剥开了他们试图掩盖的脓疮。勾结或许未必人人都有,但失职、纵容、畏惧漕帮势力而不敢作为,甚至暗中收受些“孝敬”以求相安无事,在这厅内恐怕绝非个例。钦差大人的“通匪”二字,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抄家灭族!

    诸葛正我看着跪倒的众人,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轻轻放在桌上。那动作很轻,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是本座沿途所收,以及六扇门密探呈报的,关于华南三府部分官员、吏员、水师卫所军官,与漕帮、地方水匪势力来往、收受贿赂、泄露消息的初步名录。”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证据正在进一步核实当中。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每一个低垂的头颅:

    “第一,全力保障剿匪大军所需的一切物资和人力,务必做到毫无差池。若有半分疏忽,名录上的人,就地正法,以正军法。其家眷,依律流放三千里,无论遇到何种大赦,皆不在赦免之列!未在名录者,一旦发现有类似行为,同样同罪论处,绝不宽待!”

    “第二,即刻起,三府境内,所有官员、吏员、军兵,凡有与漕帮、水匪勾连者,限一日之内,向六扇门分衙自首。不仅要交出所有通过不法手段获取的赃物,还得如实供出同伙以及匪情的详细信息,如此可酌情减罪。三日之后……”

    诸葛正我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凡被查实者,无论品级高低,一律以谋逆同党论处!斩立决,绝不拖延!并且抄没家产,让其家族失去不法所得,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惨痛代价!”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轻微磕碰声在厅内回荡。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令他们几乎窒息。

    那份“初步名录”像一把高悬在头顶的利剑,散发着森冷的寒光,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将他们的前程与命运斩得粉碎。

    而“三日之限”则如同催命符,每一秒都在无情地催促着他们做出抉择。自首?这意味着他们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不仅前途尽毁,甚至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家族的荣耀与辉煌也将随之崩塌。

    不自首?一旦被查实,那便是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整个家族都将被卷入无尽的深渊。而钦差大人那句“未在名录者,同罪论处”,更是像一道铁闸,彻底堵死了任何阳奉阴违、推诿塞责的退路!剿匪,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他们必须倾尽所有去完成这看似艰难无比的任务,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诸葛正我缓缓站起身,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一众官员,那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员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被恐惧笼罩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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