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日,清晨。
天色未明,海天相接处仅透出一线惨淡的鱼肚白。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便已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残破的天啸岛及其守军紧绷的神经上。
经过一夜短暂而压抑的休整,以及后方源源不断运抵的兵员和物资补充,大燕水陆军的攻势在清晨时分骤然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强度!
呜——呜——呜——
低沉凄厉的牛角号响彻岛屿。内寨最后一道,也是最为高耸坚固的城墙防线之上,残存的水匪和洪天啸麾下的核心战兵们惊恐地看到,昨日还满是尸骸与残骸的滩头、以及被突破的内寨外墙区域,此刻已被密密麻麻的燕军阵列所覆盖。
刀盾手、长枪兵、弓弩手、工程营……各色旗帜迎风招展,甲胄兵刃的反光连成一片寒森森的钢铁丛林,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令晨风都为之凝滞。
港湾内,经过抢修和补充的明军舰队再次列阵,尤其是那些体型相对较小、吃水较浅的艨艟斗舰和赤马舟,更是迫近到了极限距离,甲板上的投石机和重型弩炮昂起了狰狞的炮口,直指最后的内城城墙。
“全军听令!”俞大猷屹立旗舰舰首,声音通过真气鼓荡,传遍前沿:“今日,踏平此岛!畏缩不前者,斩!奋勇先登者,重赏!攻——!”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数万明军将士胸腔中迸发,声浪震得城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进攻开始了!
首先是来自水陆两方的远程火力,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在最后的城墙上!
岸上组装起来的更多百战穿甲弩和床弩,则进行着更为精准和致命的点名式打击,特制的破甲重箭轻易洞穿墙垛后的掩体,将躲藏其后的守军连人带甲钉死在墙上。
墙头的水匪亦拼死反击,箭矢、碎石、乃至最后储备的火油罐不要钱般地向下抛掷,试图延缓明军的推进。但在燕军绝对优势的远程火力压制下,他们的反击显得零星而散乱,往往刚露头,便被数支乃至十数支重箭覆盖,死状凄惨。
“刀盾营!前进!”前线指挥官声嘶力竭地怒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华南府精锐刀盾手们,举起加固过的大盾,组成密不透风的龟甲阵,开始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城墙根稳步推进。箭矢叮叮当当地砸在盾面上,偶尔有火油罐爆裂,火焰顺着盾牌缝隙流淌,却无法阻止这钢铁洪流的移动。
“云梯!快!跟上!”更多的云梯被扛起,在盾阵的掩护下冲向城墙。
攻城槌也被重新组装起来,数十名精壮士卒喊着号子,将其推向那最后一道、包裹着厚重铁皮和铜钉的城门。城门后方,显然被洪天啸用砖石土木进行了彻底的加固,但明军显然不惜代价,也要将其轰开!
“放滚木!砸死他们!”墙头一名南楚军官嘶吼着。
沉重的滚木礌石被推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入明军阵中。盾阵一阵晃动,偶尔有倒霉的士兵被砸翻,但缺口立刻被后续者填补。明军的纪律和韧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弓弩手,三轮齐射,掩护登城!”
咻咻咻——!密集的箭雨再次腾空,几乎完全遮蔽了城头上方的天空,压得守军彻底抬不起头。
趁此间隙,一架架云梯被狠狠搭上墙头!
“先登营!上!”悍不畏死的锐士们口衔钢刀,一手持盾护顶,如同猿猴般敏捷地向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冒着箭雨,疯狂地试图推开云梯,或用长叉向下捅刺,金汁、热油再次被倾倒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焦糊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每一寸城墙,每一架云梯,都成为了生死搏杀的焦点。不断有明军士兵从高处坠落,也不断有守军被飞上的箭矢射杀,或被登上城头的明军锐士砍翻。
洪天啸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最高的一座敌楼内,他面色铁青,亲自督战。
他的亲卫队和重金网罗的亡命徒被作为最后的预备队,投入到最危急的段落,往往能暂时将登上城头的明军压回去。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战鼓号角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冷酷至极的战争交响曲。
燕军军显然投入了主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是不计伤亡的猛攻。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俞大猷决心在今日,就在正面,用绝对的实力碾碎天啸岛最后的防御。
正如洪天啸和其麾下将领所判断的那样,岛内几乎所有的预备兵力,都被这疯狂而强大的攻势吸引、抽调,源源不断地填充到摇摇欲坠的城墙防线之上。喊杀声震耳欲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面战场。
整个天啸岛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这最后一道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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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天啸岛核心,盘龙殿。
与其说这是一座水匪巢穴的大厅,不如说它更像一座微缩的、充满了草莽与暴发气息的帝王行宫。殿宇以巨大的原木和粗粝的岩石混合构筑,显得坚固而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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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极高,由数根需两人合抱的阴沉木柱支撑,柱子上雕刻着粗糙的翻江倒海蛟龙图案,漆料斑驳,却更添几分凶悍。
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里,名贵的檀香仍在袅袅燃烧,但那平心静气的效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牛油巨烛在壁架上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阴郁、或惊惶、或狰狞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气息,混合着从远处战场随风隐约飘来的硝烟与血腥味,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大殿中央的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天啸岛之主洪天啸。他身量极高,即使坐着也显得魁伟异常,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绣着金线的锦袍,面容粗犷,虬髯戟张,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但此刻,那精光深处也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
殿下两侧,密密麻麻坐着的,便是此番响应洪天啸、与朝廷对抗的华南三府之地,诸多绿林豪强、江湖门派、旁门左道的头面人物。这几乎汇聚了华南三府地下世界大半的“精华”,平日里任何一个跺跺脚,都能让一城一池抖三抖的人物,此刻却如同困兽,聚集在这摇摇欲坠的孤岛巢穴之中。
朝廷水军白日里那摧枯拉朽、悍不畏死的攻势,以及那些威力惊人的攻城器械和精准狠辣的箭阵,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心中不少侥幸的火焰。
两道耗费巨大心血经营的水寨防线,一日之内土崩瓦解,仅剩最后一道依山势而建、最为坚固的内寨城墙还在苦苦支撑。城墙高达三丈,墙厚可驰马,箭垛、望楼、滚木礌石槽一应俱全,乃是洪天啸经营多年的最后老巢,其坚固程度确实堪比一些中等城池。
若非如此,殿内这所谓的“联盟”士气,恐怕早已崩溃,作鸟兽散了。
“都哑巴了?”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说话的是坐在洪天啸左下首第一位的老者,身后还有五名老者,皆是江湖上华南府一顶一的顶尖高手。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百衲衣,形容枯槁,手中却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由九颗不同材质骷髅头串成的诡异佛珠。
此人乃是“九骷上人”,出身早已被朝廷定为邪教的“白骨弥勒教”,一身邪功诡异莫测,尤其擅长摄心炼魂之术,在华南邪道中威望极高,乃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他眼皮耷拉着,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白天官军的厉害,大家都见识了。接下来是死守,是突围,还是另想他法,总得拿出个章程。莫非真要等明军的攻城锤砸到这盘龙殿的大门上?”
“上人说的是。”接话的是一个身材富态、穿着绸缎员外服,手指上戴满宝石戒指的中年男子,他是华南商道,人称“笑面虎”金不换。
其商道势力遍华南水道,此次也暗中支持了洪天啸,提供了大量钱粮情报。金不换本身武功只能算一流,但精于算计,掌管着联盟不小的钱袋子。他搓着手,面露忧色:“洪帮主,这内寨城墙虽坚,但朝廷的重弩,日夜不停地轰击,怕是也撑不了几天。粮草虽足,可军心……唉。”
“撑不住也得撑!”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吼道。只见右首一名铁塔般的壮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跳。
他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划过左眼直拉到下巴,仅剩的独眼中凶光四射。此人是“恶虎岗”的大寨主,“裂山虎”雷彪,一身横练功夫登峰造极,性格暴烈如火,是洪天啸的结义兄弟,也是坚定的主战派,堪称顶尖的悍匪:
“官军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他个鸟!大不了老子带兄弟们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雷大哥勇武,但匹夫之勇解决不了问题。”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说话者坐在雷彪对面,是个面色苍白、穿着文士衫、摇着一把铁骨折扇的中年人。他是“毒秀才”欧阳克,并非真秀才,而是以用毒和暗器闻名江湖的“万毒门”分堂堂主。
手段狠辣,诡计多端,一流高手中的翘楚,且极其难缠。他嗤笑道:“冲出去?正面对决,雷大哥觉得我们这些江湖汉子,比白天被碾碎的那些水寨弟兄能强多少?够官军几轮箭雨?几排枪刺?”
雷彪被噎得满脸通红,独眼怒瞪,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咳……”一声干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坐在主位上的洪天啸,身披锦袍,面容看似镇定,但微微抽搐的眼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环视殿内诸人,声音刻意放缓,却难掩沙哑:
“诸位,朝廷鹰犬来势汹汹,俞大猷用兵果然狠辣。但吾等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这盘龙殿,墙高池深,粮草充足,足以坚守数月!朝廷劳师远征,补给漫长,久攻不下,其师必疲,届时或有转机……”
他话未说完,下首一个暴躁的声音便打断了他:“洪帮主!休要说这些宽心话!坚守数月?你看看外面朝廷的架势!那百战穿甲弩、那攻城槌!还有源源不断登陆的精兵!依俺看,这墙能守十天半月就是老天爷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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