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内,一片死寂,仿若时间凝固。
唯有那粗重且压抑的喘息声,和空气中隐隐残留、若有若无的失禁后的腥臊气味,证实着方才那场激烈风暴并非虚幻。
地上,零零散散地洒落着仓惶间碰落的官帽,还有歪倒在地的茶盏,几滩醒目的水渍格外刺眼,令人触目惊心。
幸存下来的官员们,个个面如死灰,恰似刚从水中捞出一般,官袍的前后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许多人仍在微微颤抖,手指死死抠住椅背或案几边缘,指节泛白,努力支撑着发软的身体。
他们的目光,要么呆滞地望向方才同僚被拖走的方向,要么惊恐地低垂着,死死盯着脚下的青砖,竟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堂上那位稳坐如山的钦差大臣。
诸葛正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众人,将他们的种种失态尽收眼底,神色却毫无波澜。他随手把那份墨迹未干的名册合上,递给身旁侍立的崔略商,仿佛刚刚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公务。
他轻轻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浅呷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这细微的声响,在此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却如同炸雷一般,令不少官员猛地一颤。
放下茶盏,诸葛正我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匪患已平,蠹虫已除。华南之地,长久以来深受匪患与贪腐之害,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漕帮势力已被连根拔除,那些与匪勾结、中饱私囊的官员也已被依法惩处。这是朝廷的坚定决心,亦是民心所向。”
他稍作停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继续说道:“然而,华南三府的政务,一日都不可耽搁。华南漕运的疏通,关乎朝廷命脉,安抚民生乃是重中之重,整顿吏治更是刻不容缓。这千头万绪的事务,都需要得力之人来处理。”
幸存官员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们意识到,接下来的内容才是关乎自身乃至家族命运的关键所在。
“方才名录所涉及的职缺,”诸葛正我的语气不容置疑,“将由本官暂行指派代理。吏部与新任官员的委任状,不日便会送达。在这过渡期间,本官必须确保三府之地的稳定以及各项事务的正常运转。所以,代理官员需肩负起相应的职责,不得有丝毫懈怠。”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暂行指派?这意味着在朝廷正式任命下达之前,他们的前途命运,乃至三府之地的实际权柄,都将完全掌握在诸葛正我一人手中!
是就此失势,等待日后清算?还是……有机会更进一步?
恐惧尚未消散,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野心”的火苗,已在一些人心底悄然燃起。毕竟,一下子空出如此多的要害职位……
诸葛正我将众人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却并未点明,只是淡淡地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如今华南三府百废待兴,本官希望诸位谨记今日之教训,恪尽职守,辅佐本官与后续上任的同僚,尽快恢复三府秩序,推行朝廷新政。这不仅是为朝廷效力,更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前程。若再有阳奉阴违、徇私舞弊之人——”
他的声音并未提高,却陡然转冷,如同冰棱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洪天啸的首级,还高悬在旗杆之上。诸公的项上人头,未必比他的更牢固。洪天啸身为漕帮帮主,妄图与朝廷对抗,下场凄惨。你们若重蹈他的覆辙,绝无好下场。”
这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威胁!
但此刻,无人觉得这是虚张声势。地上未干的水渍和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就是最直接的警示。
“下官等……谨遵钦差大人教诲!”
不知是谁率先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躬身应诺,声音虽杂乱却透着无比的恭顺与恐惧:
“谨遵大人钧令!”
“必当竭尽全力,戴罪立功!”
诸葛正我微微点头,似乎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满意。
“崔略商。”
“属下在。”崔略商向前踏出一步,抱拳躬身。
“持我令箭,即刻起,六扇门协同本地驻军,接管名单所列各官员的府邸、衙署。所有文书、账册、库银,都要严加封存,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等待核查。其家眷,暂时圈禁,不得随意出入。此乃关乎朝廷清查贪腐的重大事务,务必做到严谨细致,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崔略商领命后,毫不犹豫,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出去,迅速点齐人马,雷厉风行地执行任务。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彰显出诸葛正我早已谋划周详。
很快,又有文吏模样的人捧着一叠新的文书走进来,恭敬地放在诸葛正我案头。那是关于临时委任代理官员、稳定漕运、安抚地方的具体条陈。
诸葛正我开始就具体政务向在座的官员询问。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让那些惊魂未定的官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绞尽脑汁地谨慎回答,生怕稍有不慎,就重蹈先前那些同僚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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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司仓,你来说说,如今粮仓储备情况究竟怎样?这关乎百姓生计,不可有半点隐瞒。”诸葛正我目光锐利地看向一位知府。
那人赶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钦差大人,目前粮仓储备……”
诸葛正我听着,偶尔打断提问:“那为何之前听闻有百姓反映粮食供应不足?你这储备量,是否准确?”
大厅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但已从纯粹的恐惧,逐渐转变为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务实状态。幸存者们开始意识到,这位钦差大人并非一味滥杀,他需要人做事,而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生机,甚至……是机遇。
诸葛正我方才念出的名单,虽然令人震惊,抓走的也确实是平日里与漕帮勾结最深、劣迹最为显着之辈。
但是……似乎并非全部。
有极少数几个同样与漕帮关系密切、甚至暗中参与程度更深的官员,名字并未出现在那份名单上。
是他们隐藏得太巧妙?还是……诸葛正我另有谋划?
这几人混在人群中,同样面色苍白,汗流浃背,表现得与其他惊恐的官员并无二致,但内心深处,却比那些被直接拖走的人更加惶恐不安。
未知的审判,往往比已知的刑罚更让人绝望。
他们偷偷交换着眼神,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或慰藉,却只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不定。
诸葛正我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微的暗流涌动。他专注地听着一位知府关于粮仓储备的汇报,偶尔提问,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一声声轻响,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风暴看似暂时平息,实则更大的波澜,或许正在看不见的深处暗暗酝酿。
这场清洗,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方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幕,仅仅只是一个开端?那些未被点名的“漏网之鱼”,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唯有华南府衙外,高悬的烈日之下,一队队黑衣捕快和顶盔贯甲的兵士,正沉默地奔赴城中各处。
而运河之上,江湖水匪的头颅,仍被高高悬挂在城楼顶端,任由风吹日晒,鸦雀盘旋。
像是在无声地警示着所有人。
这就是与朝廷新政作对、与诸葛正我为敌的下场。
————————
翌日,清晨。
华南府城从一夜的死寂与压抑中缓缓苏醒,然而唤醒它的,并非往日的炊烟与市井嘈杂,而是一阵阵急促嘹亮的铜锣声,以及衙役们中气十足、反复宣告的高喊。
“铛——铛——铛——”
“钦差大臣、六扇门总捕诸葛正我大人奉旨讨逆,大捷!龙蟠矶已破,水匪魁首洪天啸伏诛!数万水匪尽数剿灭!”那衙役声音洪亮,字字清晰,仿佛要让这喜讯传至城中每一个角落。
“铛——铛——铛——”
“陛下圣明!天兵神威!漕帮之患已平!自即日起,运河畅通,商旅无阻,百姓安枕!”
“捷报!洪天啸伏诛!上万逆匪授首!运河已通!”
“陛下万岁!大燕万胜!”
声音如同霹雳,劈开了清晨的宁静,也劈得街上的行人商贩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锣声与宣告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个华南府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初是死一般的寂静。街道上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店铺里的伙计探出了头,家家户户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推开,人们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盘踞运河几十年,势大根深,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甚至传闻与之有勾结的漕帮……就这么完了?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在华南三府百姓头顶的洪天啸……死了?
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许多人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衙役喊什么?洪天啸……死了?我是不是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啊,那洪天啸可是厉害得很,官府之前不都拿他没办法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丈,皱着眉头,满脸狐疑地看向身旁的人。
“剿灭了?数万水匪?真的假的?这可不是小事,可别传错了话。要是是假消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但如果是真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一个年轻的后生,眼中满是疑惑,同时又带着一丝期待。
“朝廷……朝廷这次动真格的了?六扇门……诸葛正我?我就说朝廷不会一直放任那些水匪胡作非为,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这诸葛正我大人肯定不简单呐。”一个略有些见识的中年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真的!是真的!官军赢了!水匪真的被剿灭了!我刚听旁边的人说,是亲眼看到官军押着俘虏回来的,洪天啸的脑袋,已经送至京城,其他匪首都被砍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了!”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伙子,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
“天爷啊!我不是在做梦吧!洪天啸那个魔头……死了?!我家祖祖辈辈都被这漕帮欺压,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天,老天爷开眼呐!”一位老妇人双手合十,眼中满是泪水,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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