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城外。
有一处看似寻常的农庄,它静卧于天地之间,与城内的风云变幻仿佛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农庄里鸡犬相闻,田垄整齐有序地排列着,犹如大地之上精心绘制的纹理。农人们在其间辛勤劳作,穿梭往来,那一张张质朴的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期许,整个画面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恬静祥和。
然而,这祥和不过是一层表象,在其之下,隐藏着比赵杰那地下暗室更为森严的戒备与更为冰冷的杀意。
农庄的核心之处,是一座看似普通的用来储存粮草的巨大仓廪。仓廪外观朴实无华,甚至带着几分岁月的斑驳痕迹,可当踏入其中,便会发现内里别有乾坤。
仓廪内部空间极为宽敞,梁柱高耸,撑起一片开阔之地。原本堆积粮草的地方如今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檀木长桌,那檀木纹理细腻,散发着古朴而厚重的气息。
桌上铺展着详尽的南方三王封地及凌川城周边的舆图,地图上每一处山川河流、城镇村落都标注得细致入微,旁边还散落着诸多卷宗文书,纸张泛黄,看得出经历了不少时日的翻阅。
墙壁之上,钉满了大大小小的人物画像与关系网络图。这些画像形态各异,其中赫然便有赵杰及其七位义子的摹写图像。
虽因描摹条件所限,细节未必全然精准,但画师技艺高超,将他们的神韵气质抓得七八分,让人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画像中人物的独特气质。
长桌首位,端坐一人,农夫打扮,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一双眸子开阖之间精光内蕴,锐利如鹰隼,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其下左右,分别坐着两人。
左手边一人,体格魁梧雄壮,面色黝黑,即使静坐不动,也有一股猛虎卧荒丘的凛冽煞气透体而出。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白虎”,专司攻坚缉捕,武力冠绝锦衣卫。
右手边一人,则显得精干瘦削许多,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眸异常灵动,闪烁着智慧与谨慎的光芒。他是另一位指挥同知,“玄武”,精于谋划、潜伏与情报分析。
长桌两侧及仓廪四周阴影中,肃立着数十名身着各色服饰的锦衣卫精锐。他们有的作农夫打扮,有的似商贩行脚,更有甚者扮作江湖客,但无一例外,此时皆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动作干练,显然都是百战之辈。
整个仓廪内人数虽众,却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细微可闻。
“说吧。”青龙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各方的调查,都有什么进展。从凌川城开始。”
一名千户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躬身禀报:“启禀大人,凌川城内,近日确有数股可疑人员潜入。这些人极为狡猾,行踪诡秘,大多以商队护卫、行脚商人身份作掩护,混入城中。”
“他们的落脚点分散在城内各处,起初犹如一盘散沙,难以捉摸。但经过弟兄们连日不眠不休地监控,终于发现他们最终大多汇向城东‘福运’商行附近的一片宅区。那片区域屋舍复杂,巷道交错纵横,犹如迷宫一般,十分利于隐匿和转移。目前,我们尚未锁定首要目标的具体藏身之处,但范围已大致圈定,相信再经过一番细致排查,必能有所突破。”
又一名负责监视三王动向的百户紧接着接口道:“安王、靖王、平王三位殿下府邸周边,亦发现异常人员活动迹象。这些人与某些暗中带有南楚背景的商人接触频繁,举止颇为神秘。根据陛下密旨及我等此前安插的耳目反馈,三王殿下对此知之不多,一切应对皆依计划行事,并未打草惊蛇。”
玄武此时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卷宗,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从黑暗深处传来:“根据核对近几年的漕运、关隘文书以及各地暗桩回报,南楚潜入人员,多利用药材、丝绸、茶叶贸易为幌子,以此来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其资金流向极为复杂,通过多家地下钱庄洗白,就像一条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流,最终汇入几个固定的商号。这些商号,明面上与三王麾下某些官员有牵连,实则为暗夜司据点。名单已初步整理完毕。”
“报——”一名作樵夫打扮的缇骑快步走入仓廪,步伐急促却又沉稳:“凌川城内,‘暗桩’七号传讯。一个时辰前,城内‘德盛米行’后巷暗门,有数辆运送‘新米’的板车进入。根据观察,车轮印痕颇深,所载绝非米粮那般轻盈,疑似军械或银箱。而且,米行东家近日与‘安王府’一名采买管事过往甚密,两者之间的联系极为可疑。”
玄武听闻,立刻执笔,迅速在面前的一份卷宗上勾画记录,头也不抬地低声道:“德盛米行,记录在案,疑似暗夜司三处资金中转点之一。与安王府的线,可以串上了。看来这背后的关系网愈发清晰了。”
又一名打扮成货郎的探子匆匆入内禀报:“目标宅邸今日并无明显异动,但申时三刻,有城内‘济世堂’暗庄据点的郎中受邀入内问诊。郎中在宅邸内历时两刻钟方才离去。经过调查,那郎中最擅针灸推拿,尤精于缓解腿疾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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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听闻,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赵杰那老狐狸,腿疾看来又犯了……继续监视,任何出入之人,皆要查明根底,但绝不可打草惊蛇。我们要像猎手一样,耐心等待最佳时机,一击必杀。”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不移的决心。
一条条情报如溪流汇海,不断汇集到此地,经过岳知节等人的快速梳理分析,逐渐将暗夜司在南方编织的巨大阴谋网络,一点一滴地勾勒得越发清晰。
青龙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摘要,缓缓站起身来,动作沉稳而有力。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锦衣卫精锐,眼神坚定而锐利。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犹如洪钟般振聋发聩。
仓廪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他,每一个人都神情肃穆,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南楚暗夜司司首赵杰,及其麾下七大义子、众多党羽,此刻便蛰伏于眼前的凌川城内。彼等狼子野心,欲行刺藩王、挑动内乱、引外兵入寇,妄图毁我大燕社稷,裂我疆土山河。”
“吾等奉陛下密旨,南下于此。首要之务,非即刻擒杀,乃需查明其所有巢穴、摸清其所有伪装身份、掌握其所有联络据点、监控其所有人员动向!务必做到一击必中,连根拔起,不使一人漏网,确保陛下‘南方计划’顺利施行,毕其功于一役!这不仅是陛下对我们的信任,更是我们锦衣卫的使命与责任。”
“赵杰老谋深算,其麾下亦多狡诈狠戾之辈,尔等务必谨慎,绝不可有丝毫轻忽大意!继续监视,详加探查,等待最终收网的旨意!”
“是。”仓廪之内,所有锦衣卫齐齐躬身抱拳,低声应命,声音虽压抑,却凝聚着一股锐利的杀意与坚定的忠诚。
青龙挥手令众人继续各司其职,自己则重新坐回位子,与玄武、白虎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凌川城的详细布局图。
图上的凌川城,已被朱笔标记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红点,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处已怀疑或已确认的暗夜司据点。其中,赵杰等人藏身的那处高墙宅院,被一个最大的红圈紧紧包裹。
仓廪之外,天色渐晚,暮霭四合。
农庄依旧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正围绕着凌川城乃至整个南方,悄无声息地缓缓收拢。
网中之鱼,犹在自以为得计地翻腾搅动,却不知,执网者冰冷的眼神,早已锁定了它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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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川城西区,醉仙楼矗立。
此楼依水而建,雕梁画栋,尽显奢华气派,乃是城中首屈一指的酒楼。平日里,这里觥筹交错,宾客络绎不绝,若非达官显贵,根本无缘踏入顶层雅间。
然而今日,顶层那最为宽敞的“听潮阁”,早早便被一位神秘豪客包下。整层楼静谧无声,唯有窗外凌川水潺潺流淌的声音隐隐传来。
阁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凝聚的紧绷气息。当初在密室中慷慨激昂、定下“屠龙”大计的五位江湖巨擘——无相禅师、冷千峰、唐姥姥、雷震、玉玲珑——此刻皆已落座。
阁内,檀香袅袅升腾,一桌精致酒菜已然备好,却无人动筷。无相禅师、冷千峰、唐姥姥、雷震、玉玲珑五人悄然入座,他们将气息收敛至寻常武人水平,但眉宇间的凝重与审视丝毫未减。
他们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抵达,且各自施展手段,将雅间内外仔细探查了数遍。
“这机关布置得倒是精妙。”玉玲珑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声音慵懒,仿佛刚从午后小憩中醒来,悠悠说道,“这房间看似平常,实则墙壁夹层、地板之下皆有空洞声响,一旦变故发生,恐怕瞬间就能将人困死在这方寸之地。看来这主人家的‘诚意’,还真是十足呢。”她半眯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冷千峰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指尖一缕无形剑气吞吐,如灵动游龙,瞬间搅碎了空气中那一丝极淡的甜香。他言辞犀利,语气中满是轻蔑:“还有这迷神类的药物,虽说极其微量,但长时间闻着,也会让人反应迟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能把我怎样!”说罢,他微微仰头,神色倨傲。
唐姥姥桀桀低笑,笑声犹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袖中一只通体碧绿的蟾蜍一闪即逝,她怪声怪气道:“老婆子倒觉得这味儿挺开胃的。说不定啊,一会儿还能多喝几杯酒呢。”说着,她用那干枯的手摸了摸下巴。
无相禅师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平静如水,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主人家如何解释。我们既然已经到了,便静观其变,想必主人家不会无缘无故把我们邀到此处。”
正说着,雅间内侧一面绘着山水图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一名身着锦袍、面容普通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率先走出,他身姿挺拔,脚步沉稳,恭敬地侧身而立,宛如训练有素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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