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紫彦城笼罩得严严实实,连月光都吝啬地躲在云层后不肯露面。相国府周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火把的光晕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铁甲摩擦的脆响与巡卫的脚步声交织,将这座府邸裹成了密不透风的铁笼。各房檐下都站着佩刀侍卫,连最偏僻的柴房窗棂外,都有暗卫屏息蛰伏,白日祠堂的惊魂,让整个相府都绷紧了弦。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白景鸿与花凝玉凝重的面容。白日里祠堂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些被血影卫押解的族人、墨泯浴血护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辗转难安。
白景鸿背着手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动作比往日更急,仿佛要将纹路都磨平。案几上摊着一卷密报,最上方“墨家·墨泯”四字的墨迹已被反复翻阅磨得发虚。
“玉儿,你还记得我前几日让张武查的墨泯底细么?”他转过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疲惫,“商户墨家的庶子,五年前从藏栖关接回墨府,竟在短短五年内盘活了濒临破产的家业,如今已是紫彦城乃至周边数州的首富。可一个商户子弟,怎么会有那般身手?”
花凝玉端着热茶的手微微一颤,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藏栖关?墨泯……会不会是墨家暗中培养的死士?可哪有死士能把家业做得这般风生水起的?”她想起墨泯看向言儿时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实在难与“死士”二字联系起来。
白景鸿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最奇怪的是墨家的扩张。她接手的第一年,就吞并了城内的布庄、粮行,连漕运都占了三成。那些被她挤垮的商户,背后都有世家撑腰,却一个个认了栽,像是怕极了她。”他顿了顿,指尖在密报上重重一点,“而且张武查到,墨家这两年暗中购置了大量铁矿,还在城外建了座神秘的工坊,从不让外人靠近。”
“铁矿……工坊……她到底想做什么?”花凝玉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攥紧了素色帕子,指节泛白。
“谁知道呢。”白景鸿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碰撞的脆响惊得烛火跳了跳,“一个商户,握着足以撼动半个紫彦经济的财富,藏着不明来路的武功,还偏偏缠上了咱们的女儿。昨日祠堂那般凶险,她护着言儿的样子是真的,可她那些手段……”
他没说下去,但花凝玉懂。墨泯昨日甩出的透骨钉,尾端刻着极小的“墨”字,却泛着非民间锻造能有的冷光;她避开贼人攻击时的步法,看似随意,实则暗合兵法中的“虚实步”,绝非寻常武师能习得。
花凝玉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道:“听那些贼人的口气,像是冲着你来的。他们要带你去听风楼,还想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这心思也太歹毒了。”她的声音发颤,想到三伯公额头的血、二婶娘怀里孩子的哭声,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白景鸿走到案前,拿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头。“听风楼……”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像是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向来收钱办事,手段狠辣,怎么会突然盯上我一个朝廷官员?”他在朝中多年,树敌自然不少,可动用听风楼这种力量来对付他,绝非寻常恩怨。
“会不会是太子那边?”花凝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前几日你在朝堂上驳回了他增设税赋的提议,他当时脸色就很难看。”太子近年来野心渐露,拉拢了不少朝臣,对持反对意见的官员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明里暗里使过不少绊子。
白景鸿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有这个可能。太子急于培植势力,我这相国之位,怕是碍了他的眼。可若是他,为何要选在祠堂动手?还抓了这么多族人……”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他们是想借此离间我与族人!祠堂是家族根基所在,今日之事传开,族里难免有人会觉得是我连累了他们……好深的算计!”
“那……会不会是二皇子?”花凝玉又想起一人,“二皇子向来与太子不和,会不会是他想借刀杀人,既除掉你这个太子的眼中钉,又能把脏水泼到太子身上?”朝堂之上,皇子间的争斗向来波谲云诡,借他人之手除去异己,是常有的手段。
白景鸿摇了摇头,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二皇子行事向来谨慎,不会用听风楼这种容易暴露的势力。他更擅长借朝臣之口发难,玩的是阳谋。”他思索着朝中各方势力,脑海中像过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张张面孔,有笑里藏刀的同僚,有虎视眈眈的宗室,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又似乎都缺少确凿的证据。
“还有那些对我积怨已久的旧臣。”白景鸿的声音沉了下去,“当年我弹劾过的户部侍郎,因贪墨被罢官,他儿子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还有镇守边疆的李将军,前年因粮草延误之事与我起过争执,虽然后来查明是误会,可他心里未必没有芥蒂;还是左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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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凝玉听得心惊,没想到丈夫在朝堂上竟有这么多潜在的敌人。她拉住白景鸿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这么多人有嫌疑,我们该从何查起?今日那些贼人被墨泯打跑了,可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再来,怕是会更凶狠。”
白景鸿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花凝玉稍稍安心。“别担心,”他沉声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听风楼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无迹可寻。他们既然敢在紫彦城动手,就必然会留下线索。我已经让张武去查听风楼在城里的据点了,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开几页,里面记载着朝中官员的详细履历。“我得把这些年得罪过的人、有利益冲突的人,一一列出来,逐个排查。”他的指尖划过册子上的名字,眼神锐利如刀,“不管是谁,敢动我白家,动我女儿,我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
夜渐渐深了,烛火燃得只剩下半截,灯芯爆出几声轻响。两人依旧坐在书房里,时而低声交谈,时而陷入沉思。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竟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白景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凉意,却驱不散心头的焦灼。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白景鸿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花凝玉道:“你先去歇息吧,我再理理头绪。”
花凝玉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不已,却也知道此刻劝不动他,只能轻声道:“那你也别太累了,记得吃点东西。”她转身离开时,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
书房内只剩下白景鸿一人,他重新拿起那本册子,借着晨光仔细翻看,时不时在纸上写下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坚定的眼神。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青瓷杯壁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次日巳时,张武被传唤到书房。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渍将白布染得暗红,那是昨日在祠堂混战中被刀划伤的,显然是伤口崩裂了。可他依旧挺直着脊背,抱拳行礼时牵动伤口,疼得额头渗出细汗也没吭声,声音依旧洪亮:“大人,您找属下?”
白景鸿示意他坐下,目光落在他的绷带上:“伤势如何?”
张武咧嘴一笑,露出几分爽朗:“小伤,不碍事。属下皮糙肉厚,这点疼算什么。”他顿了顿,想起昨日的凶险,神色凝重起来,“大人,昨日那些贼人,功夫实在邪门得很。他们的招式狠辣,招招往要害上招呼,而且身上带着股寒气,挨上一下,骨头缝里都觉得冷。”
白景鸿的神色严肃起来:“你与他们交手时,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比如武功路数、兵器特点?”
张武皱着眉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们用的兵器很杂,有刀有剑,还有铁链。最奇怪的是那个瘦高个,腰间的铁铃一动,其他人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出手更狠了。而且他们的内力很诡异,不像是中原的路数……”他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属下按您的吩咐细查了贼人的来路,他们腰间的铁铃里,藏着极细的银丝,摇动时能发出一种次声波,让人内力紊乱,这是南疆‘蚀心蛊’旁支的伎俩,与西域邪功无关。”
白景鸿眉峰一动:“南疆?太子何时与南疆扯上关系了?”
“不止如此。”张武从怀中掏出一枚断裂的铁铃,递了过去,“属下在混战中捡了这个,铃舌内侧刻着‘影’字,与三年前户部库银失窃案现场留下的暗器刻字一模一样。当年那案子,最后查到了南疆的‘断魂阁’头上,只是没能抓到实证。”
“断魂阁?”花凝玉恰好端着点心进来,听到这三个字,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专做刺杀、劫镖的邪派?”
“正是。”张武点头,接过花凝玉递来的茶盏,忙起身道谢,“断魂阁的人出手前,都会在目标府宅附近留下带‘影’字的信物,昨日祠堂外的槐树上,就钉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铁铃,属下也是方才才发现。”
白景鸿摩挲着那枚铁铃,指尖冰凉:“这么说来,是断魂阁假扮听风楼行事?可他们为何要冒充听风楼?”
“或许是想嫁祸。”张武推测道,“听风楼与朝廷素有往来,断魂阁此举,怕是想搅乱朝堂,让各方势力互相猜忌。”
白景鸿沉吟片刻,看向张武:“以你的功夫,寻常高手五六个近不了你的身,昨日为何会被他们压制得那么厉害?”
张武脸上露出几分羞愧:“属下无能。那些人配合得太默契了,像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一人主攻,其他人立刻掩护,根本不给我单打独斗的机会。而且他们下手毫无顾忌,拼着受伤也要伤敌,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属下一时有些应付不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那个使玄冰裂天刃的,刀风带着寒气,能冻住人的内力,属下好几次想运功反击,都被那寒气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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