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午后,相国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与路面摩擦出沉稳的声响。白诗言坐在车厢内,指尖轻轻拂过裙裾上暗绣的兰草纹,金线在透过车窗的阳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她身旁的花凝玉正对着一面菱花镜调整鬓边的碧玉簪,镜中的人影温婉端庄,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今日是忠勇侯夫人的生辰宴,来的多是相熟的世交,”花凝玉放下镜子,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你父亲近来在朝堂上与太子太傅一派僵持不下,新税法的推行屡屡受阻。忠勇侯虽属中立派,却与户部几位老臣交好,若能探探他们的口风,便是不虚此行。”
白诗言拈起茶盏抿了口温水,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娘放心,女儿省得。只是应酬往来,不必刻意攀附,顺其自然便是。”她素来不喜欢将人情往来当作筹码,可身在相府,有些事终究避不开。
花凝玉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绢帕传过来:“娘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你记住,宴会上的笑颦起落,看似比朝堂柔和,实则更藏锋芒。一句话说得不妥,可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一句恰到好处的话,或许就能化解僵局。你父亲常说,你有玲珑心,只是不爱用在这些地方。”
白诗言笑了笑,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着圈:“女儿记得小时候,娘教我插花,说过‘花要疏朗才见风骨,太密了反倒失了韵致’。人情往来,大抵也是这个道理吧。”
花凝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能明白就好。记住,不必事事周全,守住本心,分清轻重,便不会错。”
马车在忠勇侯府门前停下,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门房早已候着,见马车停下,连忙上前掀开轿帘:“相国夫人,小姐,侯爷和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白诗言扶着花凝玉的手下车,抬眼便见侯府门前的两株合欢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丝垂落如流吴,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忠勇侯夫人穿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正带着丫鬟在门前迎候,见了她们,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凝玉妹妹可算来了,我这眼睛都快望穿了。”
“姐姐的生辰宴,我怎敢迟到?”花凝玉笑着回握她的手,“路上特意绕去‘馥香斋’,给姐姐带了盒新制的玫瑰酥,听说这是你最爱吃的。”
“还是妹妹贴心,”侯夫人拉着花凝玉往里走,目光落在白诗言身上时,笑意更深了,“诗言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前几日还跟我家老头子念叨,说当年在你周岁宴上,我还抱过你呢,转眼间就成大姑娘了。”
白诗言屈膝行礼,声音清润如泉:“多谢夫人惦记。诗言给夫人贺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让身后的丫鬟呈上礼盒,“这是我亲手绣的一幅《松鹤延年图》,手艺粗劣,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侯夫人接过礼盒,打开一看,见绣面上的松针苍劲,鹤羽灵动,忍不住赞叹:“这般好手艺,哪里是粗劣?我得赶紧让人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也好让那些说我不会养女儿的老姐妹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大家闺秀。”
说笑间进了府门,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后花园。园子里种着大片木绣球,粉白的花球缀满枝头,远远望去像堆了半园子的雪。几株垂柳依着湖边,枝条垂落如绿丝绦,风一吹便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此时园子里已有不少宾客,男人们聚在水榭里谈天,隔着湖面传来阵阵谈笑声;女眷们则三三两两地坐在花架下,或赏玩新得的首饰,或品评桌上的茶点。白诗言一眼便瞧见了吏部尚书家的林晚,正坐在紫藤架下翻着一本画册,连忙走了过去。
“晚晚,几日不见,你倒越发清闲了。”白诗言在她身旁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块杏仁酥递过去。
林晚抬头见是她,眼睛一亮,连忙合上画册:“你可算来了,我都快被这些夫人小姐的应酬烦死了。方才李御史家的三姑娘还跟我炫耀她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说是什么宫里娘娘赏的,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白诗言失笑:“她那步摇我见过,成色其实一般,不过是借了宫里的名头罢了。倒是你,上次说在寻一本《云林石谱》,我父亲书房里正好有一本,下次让青禾给你送去。”
“真的?”林晚顿时喜上眉梢,“我找这本书找了好久,多谢你了诗言。”她凑近白诗言,压低声音道,“说真的,今日这场宴,怕是不简单。方才我听见父亲跟侯爷说话,提到了‘新税法’,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白诗言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轻声道:“我也听说了,户部那边对新税法抵触得厉害。”
“可不是嘛,”林晚撇撇嘴,“我父亲说,太子太傅暗中撺掇了不少老臣,说新税法‘与民争利’,还说……还说你父亲是想借着税法培植私党。”
白诗言指尖微微收紧,茶盏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的凉意。这些流言蜚语,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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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只见太子太傅的女儿赵月娥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她穿着件石榴红的罗裙,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林晚方才说的那支。见了白诗言,她脸上露出几分倨傲的笑:“这不是白小姐吗?几日不见,越发会讨长辈欢心了。”
白诗言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淡淡一笑:“赵小姐说笑了,我与侯夫人是世交,自然该来贺寿。”
赵月娥走到她们面前,目光落在林晚手中的画册上:“这不是侯府小公子的画吗?画得倒还行,就是少了点灵气。不像我前日在太傅府见的那幅《寒江独钓图》,那才叫真正的佳作。”
林晚忍不住反驳:“侯府小公子年纪轻轻,能画出这般水准已是难得,赵小姐何必苛求?”
赵月娥冷笑一声:“林小姐这是护短吗?我说的可是实话。那幅《寒江独钓图》,据说是位隐士画的,笔法精妙,意境悠远,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白诗言,“不像有些人,只会些女红针黹,哪里懂什么真正的艺术?”
白诗言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却并不动怒,只是浅笑道:“赵小姐说的是。不过我倒觉得,艺术无高低,只要能表达心意便是好的。就像侯府小公子的画,虽不及隐士佳作,却透着一股少年意气,也是难得。”
赵月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塞,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林晚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直皱眉:“什么人嘛,仗着自己是太傅的女儿,就这般嚣张。”
白诗言摇摇头:“不必跟她计较。她今日这般针对我,怕是受了太傅的影响。”
林晚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是故意来给你难堪,想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
白诗言点点头:“很有可能。太子太傅与我父亲政见不合,自然不希望我在这些场合太过出彩。”
正说着,忽听有人喊道:“诗言妹妹,原来你在这儿。”
白诗言回头,见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秦若兰,连忙起身行礼:“若兰姐姐。”
秦若兰拉着她的手,笑得明媚:“方才听母亲说你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前几日你送我的那瓶凝神香,真是好用,我那失眠的老毛病都好了不少。”
“姐姐喜欢就好,”白诗言笑着道,“那香是用南疆的静魂草制的,性子温和,若姐姐用完了,我再让小厨房给你制些。”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秦若兰说着,目光落在林晚手中的画册上,“你们在看什么好东西呢?”
“不过是些山水画罢了,”林晚把画册递过去,“这是忠勇侯家小公子画的,倒有几分意思。”
秦若兰接过画册翻了几页,忽然指着其中一幅墨竹图道:“这竹子画得好,笔力苍劲,风骨毕现,倒像是……”她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打住,目光有些闪烁。
白诗言知道她想说什么,墨泯画的竹,便是这般只重风骨不重枝叶的。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侯府小公子年纪轻轻,有这般画技,真是难得。”
秦若兰也连忙附和:“是啊,将来定能成大器。”
三人正说着话,忽听水榭那边传来一阵喧哗。白诗言抬头望去,见是几位大臣在争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好像是在说新税法的事,”林晚皱着眉道,“你听,那是户部侍郎的声音,他好像在反驳什么。”
白诗言凝神细听,果然听见户部侍郎的声音传来:“……新税法看似能增加国库收入,实则会加重百姓负担,到时候民怨沸腾,谁来负责?”
紧接着便是父亲白景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吴侍郎此言差矣。如今边境不稳,军费开支巨大,若不推行新税法,国库空虚,如何保障边防?至于百姓负担,新法早已规定,凡家有薄田者,可减免三成赋税,真正受影响的,不过是那些兼并土地的豪强罢了。”
“白相说得轻巧,”太子太傅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冷意,“豪强与地方官员盘根错节,你如何保证他们会如实执行新法?到时候还不是百姓遭殃?依我看,新税法还是暂缓推行的好。”
“太傅是怕触动了自己的利益吧?”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三皇子赵衡,不知何时站在了水榭边。他穿着件宝蓝色锦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却带着几分锐利。
太子太傅脸色一沉:“三皇子说笑了,老夫只是为百姓着想。”
“为百姓着想?”赵衡走近几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前日我微服私访,见城郊百姓因赋税过重,竟有卖儿鬻女者。而那些豪强劣绅,却借着免税的由头,大肆兼并土地,这难道就是太傅所说的‘为百姓着想’?”
太子太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周围的宾客也都安静下来,目光在三皇子和太子太傅之间来回移动,谁都看得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争论,而是两派势力的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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