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时,墨泯正对着铜镜静坐。镜面映出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唯有左眼尾那道浅疤泛着不正常的红,此刻竟随着血脉里的异动突突直跳。
她抬手按向那处疤痕,指腹刚触到皮肤,左肋突然窜起一阵寒意。
起初只是针尖似的凉,顺着血管慢慢爬,她甚至松了口气,这几日太过安稳,安稳得让人心慌。寒毒与噬心蛊毒被“阴阳乱”压制后,经脉里难得清静,她竟差点忘了,那些盘踞体内的毒物从不是善茬。
可下一刻,丹田猛地炸开一团热浪。是“九转焚心丹”的药力,本该与“阴阳乱”配合压制寒毒,此刻却像被激怒的野兽,顺着经脉一路烧向心口。更糟的是,那两道被镇住的旧毒也醒了,寒毒凝成的冰龙从左脉挣出,鳞甲扫过之处,经脉瞬间结霜,连呼吸都带着白气;噬心蛊毒化作的火凤在右脉扑腾,烈焰舔过的皮肉泛起灼痛,与冰寒撞出尖锐的刺痛。
四股力量在经脉里撞成一团。冰龙的寒气冻得她指尖发僵,火凤的烈焰燎得她舌根发麻,“阴阳乱”的药力像柄钝刀,在二毒之间反复切割,而“九转焚心丹”的赤金火焰则死死咬着冰龙的尾鳍,非要将这团乱麻劈开。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玄色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镜中的人影晃了晃,墨泯望着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忽然想起祠堂那夜挨的掌。玄冰裂天刃的寒气里,分明掺了别的东西,王掌柜临死前喷在她脸上的血,带着股甜腻的腥气,此刻正混在四股力量里作乱。那老头说这是“阴阳合脉”的排异反应,可她清楚,这是有人在她体内埋了新的引线。
案头的莲子羹结了层薄冰,是白诗言昨日送来的。那丫头不知从哪听来“寒毒怕凉”的说法,非要小厨房冰镇两个时辰,碗底还压着张纸条,朱砂笔写着“凉的能败火,不许剩下”,末尾画了个叉着腰的小人,发髻歪歪扭扭,活脱脱是她自己赌气的模样。
墨泯指尖碰了碰冰壳,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让她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还没到时候。”她对着镜中的血痕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扶着妆台起身时,玄色长袍下的绷带又渗了血,这次是幽蓝的,噬心蛊毒与寒毒纠缠的颜色,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光。她扯过条干净绷带胡乱缠上,动作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却只是蹙了蹙眉。
体内的冰龙还在左脉嘶吼,火凤在右脉扑腾,“阴阳乱”与“九转焚心丹”的药力仍在撕扯。可当指尖抚过心口时,那里贴着的护心符微微发烫,白诗言绣的凤凰,金线在汗湿的衣襟下泛着微光。
墨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想起诗言说过,城外的荷花开了,想邀她去泛舟。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颔首,那动作里藏着股执拗的劲。四股力量还在较劲,但不知怎的,那翻江倒海的疼里,竟生出一丝微弱的底气。墨泯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回榻上。指尖掐住腕间脉门,试图引导内力顺着经脉流转,可刚运起半分真气,左脉的冰龙就猛地抬头,寒气顺着内力逆行,冻得她经脉咯吱作响。
“呵。”她低低一声轻嗤,改而催动丹田的“九转焚心丹”之力。赤金火焰顺着经脉蔓延,所过之处冰霜消融,却引得右脉的火凤愈发狂躁,烈焰与丹火撞在一起,在胸口炸开一阵灼痛。
她咬紧牙关,将“阴阳乱”的药力往中间聚拢。那股混沌的力道像团黏合剂,试图将冰龙与火凤缠在一起,却被两头凶兽反复撕扯,反倒将经脉搅得更乱。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忽然,她想起老头说过的“以毒攻毒”。既然四股力量都不肯退让,不如让它们撞得更烈些,或许能在乱中杀出条生路。
墨泯猛地撤去压制的内力,任由冰龙与火凤在经脉里冲撞。寒与热在体内反复交替,时而冻得她牙关打颤,时而烧得她浑身滚烫。她死死守住心脉,指尖紧扣榻上的雕花,指节泛白如骨。
不知过了多久,当冰龙的寒气与火凤的烈焰在丹田处轰然相撞时,墨泯忽然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平衡。两股力量撞碎的瞬间,“阴阳乱”与“九转焚心丹”的药力趁机缠上,竟在碎痕处凝成细小的气旋,缓缓转动起来。
她心头一动,连忙引导这丝气旋顺着经脉流转。气旋所过之处,冰与火的余威渐渐平息,虽仍有刺痛,却已不再是撕裂般的疼。
墨泯缓缓睁眼,额上的冷汗还在往下淌,嘴角却勾起抹浅淡的笑意。她摊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护心符的温度,方才最痛的时候,是这枚绣着凤凰的锦缎,让她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窗外的晨光已铺满青砖,案头的莲子羹还凝着薄冰。墨泯望着那碗羹,忽然觉得,这场与毒物的较量,或许就像诗言炖的汤,初尝是刺骨的凉,细品却藏着化不开的暖。
“少爷,相国府的青禾姑娘又送东西来了。”小厮在门外禀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些天白府的人几乎每日都来,送来的东西从伤药到点心,连她随口提过的南疆酸梅都备得齐全,可自家主子始终没松口让白小姐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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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墙上的剑穗上。那是白诗言亲手编的,青蓝两色丝线缠成同心结,穗子末端坠着颗小小的银铃,一动就叮当作响。前几日毒发时她攥得太紧,铃身都被冷汗浸得发乌。
“把东西收下,让她回去吧。”她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人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底的红血丝透着几分狼狈。这副模样,绝不能让诗言看见。
小厮应声退下,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青禾姑娘说,这是白小姐连夜绣的护心符,让您贴身带着。还说……”他顿了顿,偷瞄了眼墨泯的神色,“还说她摘了园子里新开的茉莉,晒干了装在香囊里,闻着能安神。”
墨泯打开漆盒,里面躺着块素色锦缎护符,上面用金线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凤凰,翅膀上还沾着几针没拆干净的线头。旁边的香囊鼓鼓囊囊,撕开一角便有清甜的茉莉香漫出来,混着药味竟也不违和。
她指尖抚过那笨拙的针脚,忽然想起白诗言绣帕子时的模样,她总爱把绣绷架在膝头,阳光照在她发顶,连绒毛都看得分明,绣错一针就会懊恼地鼓腮,活像只被惹恼的猫。
“告诉青禾,”墨泯将护符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就说我收到了,让她转告小姐,我一切安好。”
小厮刚走,她便猛地捂住胸口,喉间涌上腥甜。四股力量突然同时发难,冰龙的寒气冻得她指尖发僵,火凤的烈焰却燎得她舌尖发麻,两种极端的痛楚交织着,让她重重跌回榻上。锦被下的身体泛起诡异的红蓝光斑,像块被扔进火里的冰,正一寸寸炸裂。
墨泯死死咬住下唇,血珠顺着嘴角滴在护符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白诗言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墨泯,你总说没事,可你咳得声音都哑了……”
“没事。我挺得住!”她低低呢喃,意识却在剧痛中渐渐模糊。护符上的金线似乎被血温烫得发热,那点暖意顺着心口蔓延开,竟让四股力量的冲撞缓了半分。
相国府的紫藤架下,白诗言已经站了半个时辰。青石板上的水渍映着她的影子,手里攥着个刚绣好的荷包,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空隙,这是她学的新花样,想送给墨泯装那些零散的药粉。荷包上绣着两只依偎的蝴蝶,翅膀上用银线勾了细闪,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是她熬了三个夜晚才绣成的。
“小姐,日头都快晒到头顶了,您在这儿站快一个时辰了。”青禾捧着盏冰镇酸梅汤追出来,见白诗言望着巷口出神,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濡湿了,忍不住叹气,“墨公子说了他没事,您再急也没用啊。昨儿个送去的薄荷膏,小厮说墨公子当晚就用了,还夸您加的凉薄荷比例正好,说比药房买的清爽多了呢。”
白诗言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滚烫的发梢才回过神。夏日的阳光毒辣得很,紫藤架的阴影被晒得缩成一小团,青石板被烤得发烫,连风都带着股热气,吹得人心里发燥。她攥着袖中的荷包,针脚密得几乎要把丝线焐化,那是她特意选的冰蚕丝,绣了两只戏水的鸳鸯,想着墨泯毒发时摸着能凉快些。
“知道了。”她接过酸梅汤,冰凉的瓷碗贴在发烫的脸颊上,才觉得稍微舒坦些。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巷口瞟,心里像揣了只热烘烘的小兽,挠得她坐立难安。昨儿个让李福带去的艾草,特意选了晒足三年的陈艾,加了薄荷和金银花,本想让墨泯熬水熏洗伤口能败火,可一想到她独自在别院忍着剧痛换药,心口就像被晒化的蜜糖,黏糊糊地发疼。
“要不我再去催催小厮?”青禾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又提议道,“就说小姐熬了新的绿豆沙,让他务必盯着墨公子喝两碗,顺便……顺便再瞧瞧墨公子的气色?”
白诗言摇摇头,把酸梅汤一饮而尽,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的燥热。“别去了,省得给他添乱。”她望着巷口被晒得扭曲的空气,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和墨泯在别院的葡萄架下乘凉,墨泯用井水湃了西瓜,切开时脆响惊动了檐下的燕子。那时墨泯笑着说“夏天就该这样,慢悠悠地过”,可如今,这漫长的夏日却像熬不完的药,苦得人没尽头。
“青禾,你说我要是偷偷去一趟……”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青禾连忙摆手:“小姐可别!前儿个老爷还特意嘱咐,说墨公子在养伤,让您别去打扰。再说了,外面说不定还有断魂阁的眼线呢!张武哥说了,昨儿个在墨府后巷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穿着粗布短打,却戴着西域样式的银戒指,八成是冲着墨公子来的。”
白诗言抿紧唇,指尖绞着帕子。父亲这几日对墨泯的态度缓和了些,昨日还让张武送去了天山雪莲,可对她去探望的事却始终不松口。她知道父亲是怕自己惹麻烦,可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像根细针在心上扎,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昨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墨泯躺在冰窖里,身上的伤口都结了冰,她想伸手去拉,却怎么也够不着,惊醒时枕巾都湿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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