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凛冬之地的夜,比世上任何地方的夜,都要来得更加深沉,更加纯粹。铅灰色的云层如同一块沉重的、浸满了墨汁的毛毡,死死地压在苍茫的大地之上,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与月色。呼啸的寒风,再无任何阻碍,如同脱缰的、来自远古的冰原巨兽,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肆意地奔腾、咆哮。那风声,时而尖锐如刀,刮过冰岩,带起一串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时而又低沉如泣,盘旋在冰谷之间,仿佛是无数逝去的英灵,在这永恒的冬夜里,发出的、悲凉的叹息。
雪狼部落的临时营地,就在这片风雪的交响之中,陷入了一种格外的寂静。
连日来的战斗、悲伤与劳作,耗尽了族人们最后一丝精力。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用厚实兽皮加固过的、勉强能够抵御寒风的帐篷里,沉沉地睡去。他们的呼吸深沉而悠长,在梦中,或许才能暂时忘却失去家园的痛苦,与对未来的迷茫。只有在营地最外围,那几座由巨大冰块临时堆砌而成的了望塔上,负责警戒的战士,依旧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雪之中。他们身上披着最厚重的雪狼皮大氅,帽檐和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白霜,手中紧握着冰冷刺骨的战斧,警惕的双眼,如同真正的雪狼一般,锐利地审视着周围那片被黑暗与风雪所笼罩的、无垠的荒野。
而在叶络所居住的、那顶由数张最厚实的成年雪狼王皮所搭建的、明显比其他住所更加宽敞和牢固的临时帐篷之中,一盏用凝固的巨兽油脂点燃的、微弱的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摇曳着。
昏黄的灯火,光芒微弱,却执拗地将帐篷内的寒冷与黑暗,驱散开一小片区域。跳动的火焰,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帐篷那充满了原始纹理的内壁之上,随着火焰的摇曳而轻轻晃动,仿佛两个正在进行着无声对话的灵魂。
帐篷的中央,一台便携式终端设备,正悬浮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副巨大的、由无数光点与线条构成的三维立体地图。这正是凛冬之地的全貌。地图之上,除了代表着山脉与冰川的蓝色与白色线条外,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一条条由无数个、正在不断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危险标记点所连成的、如同人体血管般蜿蜒曲折的脉络。
那,就是长老口中的“世界之脉”。如今,它正被“灾厄”的剧毒,迅速地污染着。
叶络,正对着他面前这幅令人心悸的地图,彻夜不眠。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不知道多久了。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那眉心深处,仿佛被刻下了一道无法抚平的沟壑。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与凝重。那眼神,不再是面对单个敌人时的冷静与锐利,而是一种,当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场席卷天地的、不可抗拒的浩劫之时,所产生的那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沉重与无力。
一阵轻微的、几乎被帐外呼啸的风雪声所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那脚步声轻盈得如同雪花落地,显示出来者高超的潜行技巧,以及对叶络此刻状态的无比体谅。
莫黎端着一个由整块石料打磨而成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石碗,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看着叶络那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有些僵硬的、写满了疲惫与焦虑的背影,那双清冷如寒冰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这几天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分析这场突如其来的、波及整个凛冬之地的巨大灾变之中。他肩上所背负的压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沉重。
她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思绪,只是缓步上前,将一件由雪狼部落最珍贵的、只有幼狼颈部才有的、最柔软的白色绒毛所精心缝制而成的厚实兽皮外衣,轻轻地,披在了叶络的肩上。那外衣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柔软而温暖。
一股混杂着兽皮的原始气息与肉汤的浓郁香气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叶络。
“还在想这些事?”莫黎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一股涓涓的暖流,注入了这间被凝重气氛所冰封的帐篷,带着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
“嗯。”叶络终于从那片令人绝望的红色光点中,暂时地抽回了心神。他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那张地图之上,仿佛要将那每一条脉络的走向,都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精神的高度消耗,而显得有些沙哑。
“我看到了巴图带回来的报告,也听说了你在网上截获的那些情报。”莫黎将手中的热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叶络手边的、一张由冰块雕琢而成的矮桌上,那腾腾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缕缕白色的雾气。她轻声说道,“整个凛冬之地,都好像……生病了。”
她用了一个最简单,也最贴切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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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好像。”叶络终于缓缓地转过身,他抬起手,用指关节,用力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说道,“是已经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病入膏肓。”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由无数红色光点所连成的、如同被毒素侵蚀的、正在发黑坏死的血管一般的“世界之脉”,将雪风长老临终前的沉重托付,以及自己关于“灾厄”正在沿着世界最脆弱的能量血管,向着整个大陆疯狂扩散的推测,简单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莫黎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莫黎那张原本就带着一丝忧色的、清丽绝伦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色。她终于明白,叶络这几天来,所承受的压力,究竟来自于何处。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预想的、与图鉴组织的个人恩怨的范畴。
两人,就着那盏在风中摇曳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昏黄油灯,以及窗外那如同恶魔咆哮般的呼啸风雪声,开始就当前的局势,进行着一场更加深入的、也更加令人心寒的、关于未来的分析与推演。
“首先,是关于艾萨克。”叶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如霜的寒光。他首先,将分析的目标,锁定在了他们最直接、也是最了解的敌人身上。
“他虽然在那一战中,被我们联手重创,几乎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最后更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因此而小看他,更不能小看他带回去的情报的价值。”
“他带走了两样东西,”叶络伸出两根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第一,是关于你和我,尤其是在经历了那场战斗之后,我们所展现出的、进化之后的能力,以及我们全新的战斗方式的第一手、最真实的资料。这对于任何一个情报组织而言,都是极其宝贵的。”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仿佛那个词语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魔力,“是他从神殿封印裂隙之中,窃取走的那一团,被压缩到了极致的、高度浓缩的……‘灾厄之源’的污染核心。”
“这两样东西,对于图鉴组织而言,其价值,都是无可估量的。甚至,用无价之宝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莫黎冰雪聪明,她的思维,几乎在瞬间,就跟上了叶络的节奏,并且顺着他的思路,推测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艾萨克这次的行动,虽然从表面上看,损失了几乎全部的精锐手下,自己也差点死掉,算是一次惨败。但在图鉴组织更高层的眼中,很可能,并不会被算作是一次彻底的失败?甚至……”
“甚至,是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叶络冷冷地补充道,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在战场上损失惨重、但却成功带回了敌方最高机密蓝图和一枚核弹头的将军,在图鉴组织那种以最终利益为最高导向的、毫无人性的冷酷体系之中,往往,会比一个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却毫无战略建树的成功者,得到更高的评价和……更多的资源倾斜。”
“所以,”莫黎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感受到了那背后潜藏的、更加巨大的危险,“我们可以预见,图鉴组织内部,必然会因为艾萨克的这次‘失败归来’,而产生巨大的震动。他们更高层级的、更强大的力量,也必然会被调动起来。他们对凛冬之地的重视程度,将会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很可能会派出比艾萨克更加强大、战斗经验更加丰富、能力也更加诡异的、专门用来克制我们能力的‘追猎者’。”莫黎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担忧,那担忧,并非为自己,而是为叶络。“他们的目标,也将不再仅仅是简单地为了夺取我们身上的灵魂遗蜕那么纯粹。而是要将我们这两个,已经掌握了他们部分秘密、并且展现出了巨大威胁与成长潜力的‘不稳定变数’,彻底地、不留任何后患地……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是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最直接的威胁。”叶络点了点头,认可了莫黎的分析。但他那深邃的目光,却看得更远,他分析的重点,更进一步地,落在了那团被艾萨克带走的、最危险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格局的“灾厄核心”之上。
“我认为,图鉴组织接下来所有的、最核心的行动计划,都将会围绕着如何利用那团‘灾厄核心’来展开。那东西,对于一群疯狂的科学家而言,其诱惑力,是致命的。而根据他们一贯的、为了力量而不择手段、毫无人性的行事风格,我推测,他们的研究,很可能会走向几个,极其危险的、我们甚至无法想象的疯狂方向。”
叶络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他仿佛已经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在某个戒备森严的、位于地下的秘密基地之中,正在上演的、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实验。
“方向一:力量的解析与复制。”叶络的声音,低沉而又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们会动用组织内部所有的科研力量,包括那些我们闻所未闻的、最顶尖的超凡科学家和规则解析师,去尝试解析那团‘灾厄核心’的能量构成方式和其蕴含的、最底层的规则属性。他们会试图,用人工的方式,去复制、去制造出一种,也许威力上有所削弱,但却可以被他们所稳定控制的‘人造灾厄之力’。一旦成功,他们就将拥有一支,能够污染和瓦解一切现有超凡力量体系的……恐怖军队。到那时,无论是治安局,还是其他任何超凡者组织,在他们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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