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承载着雪狼部落祝福与期盼的、名为“踏雪”的白色闪电,最终化作天际线尽头一个模糊的白点,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视野之后,叶络和莫黎的旅途,便正式进入了一种充满了极致的孤独与壮丽的全新节奏。
世界仿佛被简化到了极致,剥离了所有文明世界的色彩与喧嚣。头顶是亘古不变的、时而呈现出压抑的灰白色,时而又在云层稀薄处透出深邃幽蓝的穹顶。脚下是无垠的、被冰雪与冻土严密覆盖的广袤大地,了无生机。在这片单调到令人心生绝望的画布上,唯一的动态,便是他们身下那头巨大的雪狼,以一种稳定而不知疲倦的韵律,迈动着它强壮的四肢。
这头座狼不愧是巴图倾尽部落之力甄选出的、凛冬之地最顶级的生灵。它不仅仅拥有仿佛永不枯竭的耐力,更兼具着超凡的智慧与对这片土地的本能直觉。它宽厚到不可思议的脚掌踏在厚实的积雪上,几乎悄无声息,如同一道滑行的幽灵;它锋利如冰镐的爪子能轻易地嵌入光滑的冰川斜面,带着两人轻松翻越那些连最顶级的专业登山家都会望而却步的高耸冰脊;它能穿行于那些枝干虬结、如同鬼魅般死寂的针叶林,却总能灵巧地避开所有可能刮伤乘客的障碍。它沉稳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浓重的白雾,与它奔跑时鼻息间喷出的灼热气流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生命在极境之中顽强搏动的、壮丽的韵律。
旅途绝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唯一的背景音,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声。有时是低沉的呜咽,如同这片被遗忘的大地在发出亘古的叹息;有时又是尖锐的呼哨,像是无数迷失在这片冰原上的怨灵在无助地哭嚎。而在这风声的间隙,世界便会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在这种寂静里,他们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淌的细微声响,听到心脏每一次沉稳而有力的、如同战鼓般的搏动。
周围的景色,也在随着他们日复一日向南的脚步,发生着缓慢但却肉眼可见的变化。最初那几天,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纯粹的、一望无际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彻底冻结的纯白冰原。稀薄的阳光洒在其上,会折射出亿万点刺目惊心的寒光,让整个世界看起来就像一个由钻石和水晶雕琢而成的、华丽而又冰冷的巨大艺术品。
渐渐地,纯粹的冰层开始被大片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崎岖冻土所取代。一些顽强到令人敬佩的、早已干枯但依旧挺立的黑色灌木,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般,开始零星地出现在不断后退的地平线上。再往南,他们看到了成片的、在严寒中僵死的针叶林,那些墨绿色的松针早已被冻成了晶莹的冰凌,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如同无数枯骨在相互摩擦般的诡异步调。
空气中,那股纯粹到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属于凛冬之地的刺骨寒意,也似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自遥远的南方大陆吹拂而来的、充满了潮湿生机的暖流,所悄然地稀释了些许。那不再是纯粹的、干燥的冷,而是在冰冷之中,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融雪与泥土的复杂气息。
这是一种宏大而苍凉的诗意。对于习惯了城市喧嚣与网络繁杂的叶络而言,这种与世隔绝的体验,既是一种身体上的严酷磨砺,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洗涤和升华。他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官也前所未有的敏锐。他能从风中辨别出远处是否有暴风雪正在酝酿,能从冻土上细微的痕迹判断出是否有大型掠食者刚刚经过。
在离开雪狼部落的第五天夜晚,当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浓郁如墨的黑暗所彻底吞噬,一轮残月如同一柄冰冷的弯刀高悬于天际时,他们在一处由巨大岩石所形成的天然背风山坳之中,停了下来,准备进行短暂的宿营和休整。
“踏雪”温顺地趴伏下来,将硕大的头颅埋在前爪之间,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绿光的眼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营地的安宁。
叶络与莫黎之间的配合早已无需任何言语。她熟练地从自己那名为“霜影裁决”的储物空间之中,取出了一些在路上收集的、已经彻底干燥的木柴和易燃的引火物。她甚至还拿出了一块从图鉴组织据点缴获的、蕴含着微弱火元素能量的晶石,指尖轻轻一敲,一簇明亮的橙色火星便欢快地跳跃而出,瞬间点燃了引火物。
很快,一堆温暖的、噼啪作响的篝火,便在这片冰冷、寂静的永夜之中,被成功地燃起。橘红色的火焰奋力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和寒冷,也为他们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温暖与光明。跳动的火光将他们和座狼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岩壁上,摇曳不定,形成了一幅孤寂而又温馨的画面。
莫黎从空间里拿出熏制的雪狼肉干,用一根削尖的树枝穿着,放在火上慢慢烘烤。很快,油脂被烤出的“滋滋”声和浓郁的肉香便弥漫开来,为这片死寂的世界增添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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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叶络,则是在篝火燃起的第一时间,便如同本能一般,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一次全面而细致的侦查。他绕着营地缓缓走了一圈,指尖不时拂过地面,感受着能量的流动。在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潜在的超凡波动,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生物痕迹之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回到了篝火边。
他接过莫黎递来的、已经烤得外焦里嫩的肉干,默默地吃着。温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补充着长途跋涉所消耗的能量。
晚餐过后,莫黎靠着“踏雪”那如同毛毯般温暖的腹部,很快便进入了浅层睡眠。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保持充足的体力至关重要。
叶络则负责守夜。他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深邃而沉静。他习惯性地,从自己贴身的行囊之中,取出了那个由神秘的“记录者”组织所提供给他的、拥有着超高强度加密算法的、巴掌大小的特殊通讯器。
这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金属方块,自从他离开新海城,踏上前往凛冬之地的货轮之后,便一直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在整个凛冬之地的旅程中,无论是在冰原、在神殿、还是在雪狼部落,它都像一块真正的板砖,没有任何信号,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久了,叶络也几乎快要将它的存在给彻底遗忘了。他保留着它,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一种对那个神秘组织始终存在的、无法摆脱的联系的默认。
然而,就在今晚,就在这片被认为是绝对的“信号禁区”的、连最先进的军用卫星都无法覆盖的荒古商道上,当他下意识地,将它拿出来,准备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进行一次例行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检查之时。
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发现,让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在那个漆黑的、小小的屏幕之上,一个微弱的、如同鬼火般幽幽的绿色提示灯,正在执着地、以一种缓慢而固定的频率,无声地闪烁着!
那一点绿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孤寂之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的……诡异。
它代表着——有未读新消息!
叶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比凛冬的寒风更加刺骨,更加阴冷,从他脊椎骨的末端,如同毒蛇般直冲天灵盖!
他立刻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着,点亮了屏幕。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条消息的接收时间——就在三个小时之前!
三个小时之前!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踏雪”的背上,穿行于一片被冰封的、寂静的河谷之中。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在瞬间凝固。这意味着,即使在他离开了现代文明世界,离开了雪狼部落,进入到这条被所有地图标记为“未知”、被所有通讯专家认为是“信号禁区”的、荒无人烟的古老商道之后。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记录者”组织,依旧,能够精准地、甚至是实时地,追踪到他的具体位置!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黑客技术或者卫星定位能够解释的范畴了。这是一种完全超出了他理解范畴的、无视任何地理和物理环境限制的、近乎于神明般的恐怖监控与通讯能力!
这个发现,让叶络的后背,瞬间便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所彻底浸透。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被放在透明玻璃箱里的昆虫,自以为逃出生天,享受着片刻的自由,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微小的决策,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箱外某个巨大存在的、冰冷而淡漠的注视之下。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被人时刻监视的巨大不安与恐惧感。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知道,恐慌无济于事。他必须冷静下来,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他点开了那条,迟来了数日,却又像是算准了时机才送达的加密讯息。
讯息的内容,依旧是那个代号为“档案员x”的家伙,那标志性的、极度简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冰冷风格。
第一句话,就是对他在冰封神殿所作所为的、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的评价:
“冰封神殿的动静很大,在我们的‘记录’之中,留下了鲜明的一笔。你,做得还算不错。”
这句“还算不错”,带着一种审视和评判的意味,让叶络感到一阵莫名的火大,却又无从反驳。就好像一个学生费尽心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课题,却只得到了老师一句不咸不淡的评语。
紧接着,是一句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切的陈述:
“‘灾厄’的苏醒,比我们数据库中最悲观的模型,所预估的时间,还要早上七年。看来,世界的‘病情’,恶化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不过,看起来,你也已经,找到了‘阿卡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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