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这座香火早已断绝的古刹,在连日的阴雨浸泡下,散发出浓重的、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朽木的衰败气息。残破的殿宇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歪斜的梁柱和坍塌的佛像在微弱的天光下投下狰狞怪诞的阴影。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宰,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
岑仲昭独自一人,踏着湿滑黏腻、布满落叶和苔藓的石阶,一步步深入寺庙荒芜的后院。每一步落下,都只有鞋底挤压泥水的轻微“噗嗤”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空气中那腐朽的味道越来越浓,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不舒服的甜腥气。他看似步履沉稳,实则全身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绕过一座只剩下半截佛身的残殿,前方,一座低矮、几乎被荒草藤蔓完全吞噬的石塔映入眼帘。塔基处,一块巨大的青石板被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向下延伸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铁锈和血腥混合味道的寒风,从洞口深处幽幽地涌出。
就是这里了。影月盟的巢穴,血月祭坛的所在。
岑仲昭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入洞口。脚下是湿滑陡峭的石阶,仅能容一人通过。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他包裹,只有前方极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红光在摇曳。他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扣住袖中一枚冰冷的菱形铁镖,沿着石阶无声地向下潜行。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下,那股甜腥的铁锈味就越发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同时,一种低沉、压抑、如同无数人在地底痛苦呻吟汇聚而成的嗡嗡声,也开始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撞击着耳膜和心脏。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地下空间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人工开凿拓展成宏伟的地宫。地宫中央,是一个高达数丈、由某种暗红色岩石整体雕琢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的样式诡异绝伦,边缘并非平滑,而是由无数扭曲向上、如同痛苦挣扎的手臂或怪蛇般的浮雕组成,一直延伸到祭坛顶端,托起一轮硕大无朋、几乎占据了整个洞顶的——
血月!
那并非真正的月亮,而是用整块巨大的、散发着暗红荧光的奇异矿石雕琢而成!矿石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淌、蠕动,散发出妖异、冰冷、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红光。这红光便是整个地宫唯一的光源,将下方巨大的祭坛和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祭坛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符文,那符文扭曲盘绕,既蕴含着壮族古老蛙神图腾的粗犷狞厉,又透着大理密宗特有的诡异森严,两者交织,散发出一种蛮荒而邪恶的气息。
祭坛最顶端,供奉之物更是触目惊心!
那是一柄断戟!
青铜的戟身早已布满斑斑铜绿,断裂处犬牙交错,残留着惨烈的厮杀痕迹。即便历经漫长岁月,那股属于绝世猛将的惨烈杀伐之气,依旧如同实质的刀锋,从那断口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祭坛本身的血腥邪气激烈碰撞,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扭曲场域。
大宋战神,狄青的断戟!竟被供奉在这等邪魔祭坛之上!
岑仲昭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滔天怒意,目光如电,飞速扫过祭坛下方。只见祭坛周围,影影绰绰跪伏着数十个身着同样暗红斗篷的身影,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面朝祭坛中央那轮妖异的血月。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发出那种低沉汇聚的嗡嗡声,如同无数毒虫在黑暗中低语。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狂热的、献祭般的诡异氛围。
就在他目光扫过祭坛侧面一处阴影时,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纤细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的洞壁,如同融入石头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向着祭坛后方、一处被巨大石笋遮挡、似乎有通道入口的方向潜行。动作轻盈迅捷,正是奉清歌!
奉清歌显然也发现了岑仲昭的存在,她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狸猫,猛地回头!隔着重重跪拜的红袍身影和弥漫的血色光雾,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瞬间碰撞!
惊诧!凝重!还有一丝被撞破的紧张!
奉清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决然取代。她不再犹豫,身形陡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石笋后的通道入口!
岑仲昭心念电转,立刻判断出她的意图——她要抢先一步进入祭坛后方的核心区域!他足下发力,身形如鬼魅般在跪伏人群的间隙中穿梭,带起微弱的衣袂破风声,直追奉清歌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轻烟,瞬间掠过空旷的祭坛边缘,没入那石笋后狭窄的通道。通道内更加黑暗曲折,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某种腥甜香料混合的怪味。脚步声在石壁间碰撞出轻微的回响。
前方,奉清歌的身影在一个岔路口猛地向左一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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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仲昭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冲入岔路。刚一拐弯,眼前景象却让他猛地刹住脚步!
这竟是一条死胡同!
尽头处是一面粗糙的天然石壁。而奉清歌,正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静静地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尺许长的乌黑匕首,刃口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毒芒。
“岑大人,”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深潭死水,“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一丝征兆,那抹幽蓝的毒芒如同黑暗中骤然扑出的毒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尖啸,直刺岑仲昭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岑仲昭在她开口的瞬间便已全神戒备。后背汗毛倒竖,一股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根本来不及转身,身体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左侧拧身旋避!
“嗤啦——!”
锋锐的匕首撕裂空气,险之又险地擦着他右臂外侧的衣衫划过,带起一溜细小的布屑!冰冷的刃锋几乎贴着他的皮肤掠过!
一击落空,奉清歌眼中厉色一闪,手腕翻转,匕首如同跗骨之蛆,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再次抹向岑仲昭的咽喉!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舞蹈般的韵律,却招招致命!
岑仲昭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退避,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向奉清歌持匕的手腕!用的正是军中擒拿的狠辣手法,指风凌厉,带着分筋错骨的劲力!
奉清歌手腕一抖,如同灵蛇般滑溜,竟在毫厘之间避开了岑仲昭这一抓,匕首顺势下撩,刺向他小腹!
两人在这狭窄的死胡同里,瞬间交手数招!拳掌指爪与匕首的幽蓝寒光激烈碰撞,带起急促而尖锐的破风声。贴身近搏,凶险万分!石壁间回荡着他们短促的呼吸和肢体碰撞的闷响。
岑仲昭格挡开一记凶狠的斜刺,身体借力猛地前压,左手成掌,带着沉闷的掌风拍向奉清歌肩头,试图将其逼退。奉清歌却像是早有所料,身体如同柔韧的柳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同时右腿如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踢向岑仲昭的下盘!
岑仲昭撤掌格挡,手臂与她的腿胫硬撼一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力量让他手臂微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一晃的瞬间,奉清歌眼中寒光爆射!她借助踢击的反震之力,身体如同弹簧般猛地弹起,再次扑近!这一次,她左手并指如刀,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插岑仲昭因格挡而微微暴露的肋下空门!而右手的匕首,则划出一道阴狠的弧线,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毒辣!刁钻!配合得天衣无缝!
眼看指刀就要触及衣衫,岑仲昭似乎已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岑仲昭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竟对那刺向肋下的指刀和抹向颈侧的匕首不管不顾,身体不退反进,如同蛮牛般猛地向前一撞!同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龙,以超越极限的速度骤然探出,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抓向奉清歌因全力攻击而暴露出的、持匕的右手手腕!
以伤换命!这是军中搏杀最惨烈也最有效的打法!
奉清歌显然没料到岑仲昭如此悍不畏死!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慌乱。刺向肋下的指刀和抹向颈侧的匕首不由得都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啪!”
一声清脆的骨肉交击声响起!
岑仲昭的右手如同铁钳,在奉清歌匕首即将划破他颈侧皮肤的瞬间,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捏得她腕骨咯咯作响!匕首上的幽蓝毒芒距离岑仲昭的颈动脉,不过一寸之遥!在挣扎扭动中,她右臂的袖口被扯高,露出了腕内侧那枚暗红色的残月印记。此刻,那印记在通道深处弥漫的血光映照下,竟泛着一种病态、妖异的鲜红光泽,如同刚刚烙上去的新伤,灼热而刺目!
奉清歌吃痛,闷哼一声,左手插向肋下的指刀也因手腕被制而力道大减,被岑仲昭强健的腰腹肌肉硬生生扛住,只刺破了衣衫,留下一个浅浅的血痕。
“你…!”奉清歌又惊又怒,奋力挣扎,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
岑仲昭却死死扣住不放,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她手腕上那枚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残月印记上!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深处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扣住奉清歌手腕的手指,因骤然爆发的怒意和确认而更加用力!
“残月印!”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影月盟!三年前…狄文远副使中的‘蚀心散’,就是这种毒!他死前三天,手臂上就浮现过一模一样的印记!”
奉清歌的身体在听到“狄文远”三个字时,如遭雷击,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挣扎的动作停止了,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最终被戳破秘密的绝望眼神,死死地盯着岑仲昭。那眼神深处,再无半分之前的平静与算计,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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