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晨曦像揉碎的金箔,零零散散地落在山顶的积雪上,却暖不透那层冻了三个半月的冰。
石踩着没膝的雪走在最前,青铜刀的刀柄在掌心磨出热意,身后跟着福胖子、虫,还有被绳索串成一串的俘虏——阴蛇仍昏迷在简易的担架上,由两个飞雨军抬着,六七个巫医缩着脖子跟在旁边,脚踝上的绳结勒得通红。
“他娘的这路!”福胖子脚下一滑,圆滚滚的身子差点撞在前面的石背上,他抓着旁边的矮松喘粗气,“早知道这么陡,该让那几个巫医多抬两副担架!”
虫回头瞥了眼担架上的阴蛇,那人胸口的血渍在晨光里泛成深褐,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能活着下山就不错了。”他话音刚落,远处雪坡突然滚下来个黑影,“砰”地砸在雪地里,挣扎着要爬起来。
“抓住!”石扬手一指,两个飞雨军立刻扑上去,将那披头散发的人影按在雪里。
是个驯兽部的逃兵,兽皮甲早被扯烂,嘴里胡乱喊着“别杀俺!俺不想死……”,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碎雪。
这样的插曲一路没断。从山顶往下,裸露的岩石上结着冰棱,每一步都得抠着石缝挪。雪地里不时窜出慌不择路的人影,大多赤手空拳,见了飞雨军便像见了鬼,要么疯跑着摔下陡坡,要么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捆了扔进俘虏队。
“旅长,这都抓了快两百了。”一个飞雨军扛着矛跑过来,矛尖还挂着片兽皮,“再往下怕是更多。”
石没回头,眼睛盯着脚下的冰碴:“捆紧了,掉下去一个,唯你们是问。”
下到半山腰时,风突然变了向,裹挟着隐约的呼喊声。
福胖子支棱着耳朵听了听,拍着肚皮道:“像是……喊‘跪下’?”
虫侧耳细听,眉头拧了拧:“是族长那边。”
越往下,呼喊声越清晰。穿过一片被风雪压弯的矮松林,眼前豁然开朗——陡峭的崖壁在此处收窄,形成一道狭窄的山口,山口下便是漫延开的崖底。
而崖底的雪地上,正铺展开一片混乱的景象。
四五千人漫山遍野地散开,飞雨军的藤甲在日光里泛着冷光,像撒开的网,正追着四处奔逃的食人族驯兽部残兵。
“跪下!”
“都给老子跪下!”的嘶吼此起彼伏,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刺破了崖底的风。
天空中,小翼和小雨展开近十米长的羽翼,“啾啾啾”的鸣叫声刺破风幕,俯冲时翅尖扫过积雪,将石缝里藏着的驯兽部残兵惊得滚出来。
地面上,狼大、狼二领着两头母狼循着气味包抄而上,身形在雪地里灵动如箭。
它们猛地扑到一簇矮树丛前,对着里面缩成一团的人影“呜呜呜”地嘶吼,尖牙反着森冷的光,死死堵住所有退路。
飞雨军们见状立刻冲了上去——狼大刚咬住一个试图窜逃的家伙的衣襟,就有士兵上前扭住那人胳膊。
狼二对着雪洞低嚎时,已有青铜剑抵住洞口,把里面的人硬生生拽了出来。两头母狼则绕到侧面,对着慌不择路的逃兵龇牙,逼得他们直挺挺地撞上飞雨军的包围圈。
“跪下!”嘶吼声混着狼的咆哮炸开,飞雨军的手与狼的爪配合着,将一个个残兵从藏身处拖出来,按在雪地上。
狼的嘶吼是驱赶的号令,飞雨军的脚步是收网的绳索,两下里一逼,再狡猾的逃兵也没了躲处。
风裹着这满崖底的动静,顺着坡势往下淌。
此刻在山下,这一切混乱都收进了我的眼里。
“峰哥哥!”蝶最先看见了山口的队伍,小手立刻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急,“你看!石旅长他们下来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正对上石望过来的视线,远远地点了点头。
拍了拍蝶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急什么,这不是到了。”
颖的蓝眼睛在日光里亮得像宝石,她望着山口被押下来的俘虏队,小手也攥紧了我的另一只胳膊:“峰哥哥,那些就是山上逃下来的?”
“嗯。”我搂住她的肩,目光扫过崖底混乱的人群,“内讧加上被咱们围着,早就没了章法。”
草轻轻靠过来,声音温温的,带着点疲惫:“峰哥,你看那边,又抓了一群。”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十几个驯兽部的逃兵被飞雨军的长矛逼着,一个个跪在雪地里,膝盖陷进积雪的声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山口的队伍已经开始往下走。
石打头,福胖子和虫分在两侧,押解的士兵拽着俘虏的绳索,一步步顺着结冰的斜坡往下挪。担架上的阴蛇随着坡度晃了晃,依旧没醒。
“族长!”石第一个跳到崖底,积雪没到他的小腿,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左手扶胸,“山上清理干净了,阴蛇在这儿,还活着。俘虏一共三百二十四,路上抓了一百八十七个逃兵,都在后面。”
福胖子喘着粗气跟上来,圆脸上沾着雪:“族长,这山上可真够呛!要不是族长您早把崖底围了,这帮孙子跑出去一半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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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也跟着点头,狼皮披风上的雪化了大半,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山下的逃兵差不多都在这儿了,没跑出去的。”
我看着被押进人群的俘虏队,又看了看崖底仍在持续的“跪下”声,忽然笑了。
抬手拍了拍石的胳膊,又揉了揉福胖子的脑袋:“辛苦你们了。”
蝶的小手还拉着我的袖子,仰着脸问:“峰哥哥,现在是不是……算打赢了?”
我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伸手将三女都揽进怀里,声音在喧闹的呼喊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是,打赢了。”
草仰起脸,指尖轻轻绞着我的衣襟:“峰哥,食人族在咱们地界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会不会再派人过来?”
我把三女往怀里搂得更紧,转头望向远处模糊的天际线,缓缓道:“会。但今年他们过不来了。”目光扫过山脚渐融的雪水,“冰雪化了,那条六十多米的大河涨起来,没有船,带着军队根本过不来。”
颖的声音带着怯意,小手攥着我的胳膊:“峰哥哥,还要打仗吗?咱们这一次……死了好多族人。”
旁边的石咧嘴大笑:“怕什么?族长,他们敢来,来多少咱杀多少!”
我瞥了眼这憨货,微微摇头。
虫上前一步,牛皮靴碾过地上的碎冰:“族长,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收拾海云部了?”
我点了点头:“不过不是现在,最少得休整半年。”抬眼望了望天色,“风雪停了,估摸着快三月了。要打海云部,得先打造船只,还得让弟兄们喘口气。”
说罢,搂着三女静静望着山上残留的混乱,飞雨军的喝骂声、狼的低嚎还在风里飘。
众将领立在身后,狼皮披风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面沉默的旗。
雪开始化了,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滴,叮咚作响,像在为这场结束的战役,敲起零碎的尾声。
这一日的混乱随天光渐息,崖底雪地上,被绳索串起的俘虏全是驯兽部残兵,一个个垂头耷脑地挤在雪地里。
算上先前各处清剿时收拢的零星散兵——那些早已溃散的海云部、血牙部余众,此刻队伍里的俘虏已攒成了黑压压一片,足足几千人——
飞雨军粮袋见了底,仅剩的食物只够撑过今日,这场仗总算在断粮前落了幕。
后勤营的女兵们在临时搭起的雪棚间穿梭,灰布巾沾着融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们都知道战事已了,再不是从前那样见了俘虏便粗手粗脚,更不会动辄拳打脚踢。
此刻——握着布条的指尖带着格外的小心,一遍遍为伤兵擦拭伤口、捆绑布条,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断矛与凝固的血迹在初阳下泛着潮腥,不少原本气息微弱的伤兵,在这样轻柔的动作里,慢慢撑着坐起身,雪地上渐次多了些起伏的呼吸。
这一日正是峰启三年三月初一,队伍开始收拢。
两队传令兵先行出发:一队往黑森林山崖,传令水军团晨副团长即刻整装,带着那七百多头战象与一头巨大的猛犸象撤回雨澜城;另一队直奔黑岩山崖,令雨澜团团长炎率领的六百多战士撤离埋伏,返回雨澜城。
随后,六千余人的队伍缓缓开动。雨凌团、骑兵团、水军团余部汇合,加上雨澜城城防军、雨族族人及海上归附的大小部落联军,如一条长龙裹着那片驯兽部俘虏,朝着雨澜城方向挪动。
融雪浸透的道路泥泞难行,俘虏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押解的士兵执矛随行,矛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女兵们抬着简易担架走在中段,伤兵的呻吟混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呀声,被风卷着往后飘。
此时——天空中,小翼与小羽展开巨翅,尖锐的嘶鸣劈开云层,像两道引路的光在队伍前方盘旋。
而——地面上,狼大狼二领着两头母狼穿梭在队列两侧,灰黑色的身影在融雪地里不时窜出,鼻尖贴着地面嗅探,偶尔对着远处的林莽低嚎两声,将潜在的惊扰都挡在外面。
我骑着踏星走在最前,雪白色的鬃毛被风掀起,马蹄踏过泥泞时溅起细碎的泥点。
蝶窝在我怀里,小手攥着我的衣襟,鼻尖蹭着我颈间的暖意。
身后,草与影共乘一头战象,大象厚重的脚掌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俩的笑声混着象鼻甩动的呼哧声,顺着风飘到耳边。
队伍在日光里缓缓移动,影子由短变长,又在暮色里渐渐淡去。
飞雨军的长矛在余晖里最后亮了亮,便被夜色漫过,只剩狼大狼二偶尔亮起的眼瞳,像四颗移动的星子。
直到月上中天,前方突然传来密集的鼓声——“咚咚、咚咚”,沉闷的声响撞在崖壁上,激起层层回音。
雨澜城的城墙终于在夜色里显出轮廓,黑黢黢的剪影横在原野尽头,城头上燃起的火把连成一串,像条发光的腰带。
守军显然已望见队伍,鼓声愈发急促,混着城墙上此起彼伏的呼喊。
待队伍靠近,才看清城门下挤满了人——母野人抱着孩子踮脚张望,小野人们举着木矛蹦跳,老野人们拄着拐杖站在最前,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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