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挟着几片梧桐叶，哗哗打着旋儿，掠过东城青砖瓦房的檐角，朝着不远处那座围在树林里的院落飘去。

    院里的铜铃被风吹得“叮铃叮铃”响，脆生生的声儿混着树叶的沙沙声，倒添了几分清净。

    我和草一左一右扶着母，慢慢走进院门。

    院里的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浓荫。

    几个后勤营的女战士正提着木桶、端着陶盆来回穿梭，见我们进来，都停下脚步，微微低着头，轻声问好：“族长，巫王大人。”

    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巫走了出来。

    她头上斜插着根青羽，身上的兽皮裙洗得有些发白，见了我们，连忙躬身：“族长，母、巫王大人……”

    我微微点头，问道：“陆巫怎么样了？”

    那小女巫急忙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衣襟上，声音带着哽咽：“族长，陆巫她……水和食物都咽不下去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走，进去看看她。”

    说着，便扶着母朝屋内走去。刚踏进门，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篝火在屋角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陶锅里正熬着板栗粉混着鸟蛋和瘦肉的糊糊，香气顺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却暖不透屋里沉沉的寂静。

    兽皮床上，陆巫静静地躺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原本就枯瘦的身子缩成一团，皮肤像揉皱的枯叶般贴在骨头上，枯黄的头发乱糟糟地铺在枕上，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

    双眼眯成一道细缝，只剩下眼尾深深的皱纹在微微颤动，连呼吸都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我心头一紧，急忙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凉得像块冰，指节枯硬如柴。

    眼眶瞬间有些发热，望着眼前这副模样，再想起初见时她虽佝偻着腰，却眼神清亮、能为族群拿主意的样子，只觉得喉咙发堵——那时的她，至少还透着股老藤般的韧劲儿，而现在，她就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随时都会彻底沉寂。

    我俯下身，凑到陆巫耳边，小声呢喃：“陆巫，我回来了。”

    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有胸口还微微起伏着，透出一丝微弱的喘息。

    母也走上前，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兽皮被上，颤抖着握住陆巫的另一只手：“陆啊，快看，小峰回来了！你思念的小峰回来了！他又长高了，样子一点没变呢！”

    陆巫像是真的听进去了，那双泛白的眼睛里，缓缓滚下两行浑浊的泪。

    她艰难地转动着头，目光一点点挪到我脸上，喉咙里发出“呜啊”的声响，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像是想摸我的脸。

    我急忙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陆巫，你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她只是不停地流泪，喉咙里的“呜啊”声里满是说不出的情绪。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

    陆巫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那触感粗糙又冰凉，却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牵挂。

    她喉咙里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泛白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忽然，她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动了动。

    我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力气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是叮嘱，是不舍，或许还有对族群未来的牵挂。

    母在一旁哽咽着：“陆啊，你看看，小峰长大了，能撑得起这片天地了，你放心吧……”

    陆巫的眼泪还在流，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浸湿了干枯的发丝。

    她望着我，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才缓缓松了些，力气一点点从指尖溜走，只剩下那点余温还残留在我脸上。

    陆巫的眼泪还在流，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浸湿了干枯的发丝。

    她望着我，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才缓缓松了些，力气一点点从指尖溜走，只剩下那点余温还残留在我脸上。

    身后照顾陆巫的女族人们“扑通扑通”全都跪了下去，低低的啜泣声在屋里蔓延开来。我依旧握着她渐渐变冷的手，脑海里翻涌着初见时的场景——那时我捧着陶锅陶盆去跟她换人口，这老女巫虽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眼神却精明得很。说好换成年人，她给的却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后来才知道，在这世道，十二三岁早已是能顶事的成年人了。

    正怔忡着，母用她枯瘦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白发苍苍，同样佝偻着腰，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落：“陆巫已去了……回归天神的怀抱了。她最后见着了你，见着了最想见的人，该是安心的。”

    草和蝶一左一右把我扶起来，蝶轻声道：“峰哥哥，陆巫回归天神怀抱了，别太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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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缓缓点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沉声道：“准备后事吧。”

    草连忙点头：“好的好的，峰哥，俺这就去安排。”

    我站起身，扶着母慢慢走出小院。

    院外早已站满了族人，他们显然知道陆巫多日水米未进，一直等着我回来，此刻都低着头，气氛肃穆得很。

    我抬头望向天空，扬声道：“陆巫已回归天神怀抱。今日不谈其他事，只办一件事，全族哀悼——明日将她送往后山圣地，火化后骨灰存入圣地山洞，永享供奉。”

    话音刚落，土和山急忙上前拉住我，急声道：“族长，不可啊！那山洞是专门供奉您的地方！”

    我没好气地瞥了土一眼：“我又没死，供奉我做什么？”

    土依旧低着头，小声辩解：“可里面有您的雕像，刻画着时间，雨族的旗帜，历来只有……”

    “不必多说。”我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

    土和山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我红着眼眶，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退到一旁。

    族人们听到我的决定，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即都安静下来，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敬畏。有人轻轻点头，有人抬手抹了抹眼角——陆巫在族中威望本就重，能入后山圣地，是所有人都觉得配得上她的荣耀。

    我扶着母，缓缓穿过人群。族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低着头，没人敢出声打扰。

    风还在吹，梧桐叶打着旋落在青石板上，刚才院外的铜铃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为陆巫送行。

    走到东城的青石板路上，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围在树林中的小院。

    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小峰啊，你刚回来，族里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先去忙吧。”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周围的青砖瓦房，又落回我身上，“我也老喽，说不定哪天就跟着陆巫去了，回归天神的怀抱。”

    说罢，她松开了我的手。照顾母的四个女族人急忙上前，小心搀扶住她，又把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杖递到她手里。

    我接过木杖递过去，看着她被女族人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微风拂过，吹得她的麻衣裙摆和披在肩上的狼皮大衣猎猎作响。

    望着她白发苍苍、佝偻着腰的背影，在青石板路上缓缓挪动，我心里忍不住翻涌着——这野人时代，生命实在太脆薄了。没有红薯、大米、水稻这些能提供稳定碳水的主食，连个西红柿、南瓜之类的蔬果都见不到，更别说绿叶青菜了。

    族人每天能果腹的，无非是吃不完的野兽肉、偶尔摘到的野果，还有挖来的几样野菜。可野菜种类本就不多，一到旱季更是难寻，能补充的维生素少得可怜。单靠这些哪够？肉类虽管饱，却架不住蛋白质过剩，维生素c、膳食纤维这些保命的东西严重缺漏。长此以往，坏血病、佝偻病这些缠人的病痛就像附骨之疽，年纪轻轻的身子骨，也会被一点点掏空。

    还好，现在有了稳定的渔获，鱼身上多少带点油脂和微量元素，可这远远不够。

    我攥紧了拳，不行，必须改变这一切，不能让族人再困在“四十岁便是高寿”的魔咒里。得想办法找到青菜的种子，哪怕有两个西红柿也行啊……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见过野黄瓜！还有木薯！还得培养野菜……野菜和黄瓜都能补充水分和维生素c，木薯的块根富含淀粉，若是能驯化培育，不就能填补主食和蔬果的空缺吗？

    我望着母消失的街角，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营养跟不上，便是这时代寿命短的根由，我偏要跟这命运较较劲，让雨族人，能活得更久、更有奔头。

    蝶伸出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轻声道：“峰哥哥，你还在想着陆巫吗？”

    她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伸手搂过她的细腰，一旁的岐和颖也凑了过来，我索性将她们一并揽在怀里。

    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我摆了摆手：“都去忙吧，按刚才说的安排。飞雨军也解散，不用回军营了，都回家去抱自己的女人去。”

    话音刚落，山、土、盘还有女巫诀几人便走了上来，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话想说，却又顾忌着我刚说过“今日不谈正事”，只拿眼神急切地望着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清楚他们是要汇报这一年雨凌城的大小事宜。

    虽说是刚放下话，可看着他们这副焦灼又期待的样子，终究是没忍心再拒。

    “罢了，”我松开搂着岐和颖的手，“不去会议室了，去我的院落说吧。”

    众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应着：“好！好！”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我忍不住苦笑，摇了摇头，转身朝着那座最大的青砖瓦房走去。蝶、岐、颖三人快步跟上，一左一右伴着我，山、土他们则紧随其后，脚步里都带着几分轻快——积压了一年的事，总算能寻个由头跟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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