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煤油灯下,方稷伏在村委会那张斑驳的木桌前,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灯芯偶尔噼啪炸开一朵灯花,在他专注的眉眼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铁柱,这段记仔细了。"方稷突然停下笔,指着刚写下的"旱砂地铺压工序","特别是刮板刮平这道工序,差之毫厘,来年砂土就会混合。"
铁柱连忙凑近,粗糙的手指在本子上逐字点读:"用刮板将地面刮平,再用石磙镇压"他的钢笔是新买的,笔迹还有些生涩,却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桌上的纸张。方稷用砚台压住纸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煤油灯的火苗直跳。铁柱赶紧递上搪瓷缸,里面是马春燕傍晚送来的梨水,已经凉了。
"您歇会儿吧。"铁柱看着方稷泛青的眼底,"这些我明天也能记"
方稷摇摇头,抿了口梨水又继续写。钢笔在"药剂拌种"那段洇开个墨点,他随手画了个箭头标注:"粉锈宁要干拌,切记不可湿拌。"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马支书提着盏马灯推门进来:"方专家,这么晚还不歇着?"灯光照见桌上密密麻麻的笔记,不禁咂舌,"这比我们公社当年的《农业手册》还详细!"
方稷揉揉发酸的手腕:"各地土性不同,得因地制宜。"他指着"叶面追肥"那栏,"比如这里,皋兰风大,喷施时间要选在清晨无风时。"
铁柱突然指着本子问:"方老师,这个'禾尚头小麦'是啥品种?"
"就是你们本地老品种。"方稷从布袋里摸出几粒麦种摊在桌上,"你看这麦芒短,穗头圆,像和尚的脑袋,所以叫禾尚头。"麦粒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饱满得像要胀破皮。
马支书眼睛一亮:"这老品种能不能给咱改改!现在大家都嫌产量低"
"但抗旱性极强。"方稷轻轻摩挲着麦粒,"在旱砂地上,它比新品种每亩能多收三四十斤。"说着在"品种特性"旁添了行小字:千粒重38-42克,蛋白质含量152。
夜渐深了,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方稷写到"病虫害防治"时,突然停笔问:"老马,去年麦茎蜂(吃小麦的虫子)严重吗?"
马支书蹲在门槛上叹气:"可别提了!有些人家就那两三亩地,好多都差点绝收"
方稷立刻在"麦茎蜂防治"下面划了道粗线:"这个要重点讲。"又转头对铁柱说,"明天去地里看看能不能挖些幼虫样本,让学员们认清楚。"
铁柱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个狰狞的甲虫图案,旁边标注:幼虫乳白色,体长15。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当写到"生产记录"时,方稷突然咳嗽得更厉害了,背影在土墙上投下颤动的剪影。铁柱急忙翻找药包,却听见钢笔依然在纸上沙沙走动。
马支书默默提起炉子上的铁壶,给两人的茶缸续上热水。
院外传来第一声鸡鸣,窗纸渐渐泛白。方稷终于合上笔记本,封皮上赫然写着《皋兰旱作小麦技术要领》。墨迹未干的最后一页,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今天先讲这些。"方稷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上午去西坡,实地教他们认麦茎蜂。"
清晨的村委会院子里,方稷站在一块用门板临时搭成的黑板前。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十几个学员围坐成半圆,有满脸皱纹的老把式,也有像马春燕这样的年轻人,膝盖上都摊着各式各样的本子,有的甚至是撕下的日历纸。
"今天讲选地,选择肥力中上的土地、最好是轮作过三年以上的旱土地、旱砂地。如果是旱土地每年秋深耕一次,深耕15~20,一定要打破犁底板结层,才能充分接纳雨水,及时磙耙保墒。"方稷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黑板上用红粉笔画着精细的剖面图:下层是夯实的黄土,上层铺着均匀的砂砾。
现在咱们去地里,教你们现场怎么分辨。
方稷带着学员们往村外的试验田走去,晨露打湿了众人的裤腿。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枣木棍,时不时蹲下来戳戳地面。
"看这里。"方稷突然停在一片看似普通的田埂旁,用木棍划开表层土壤,"你们看这犁底层,硬得像石板。"棍尖敲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样的地,雨水根本渗不下去。"
马春燕挤到最前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块发白的硬土层:"方老师,这就是您说的犁底板结层?"
"对。"方稷从铁柱手里接过小铁锹,用力铲下去,只留下道白印,"得用重型犁才能破开。"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受伤的脚踝微微发抖。
铁柱连忙接过铁锹:"我来示范。"他抡圆了膀子,一锹下去,硬土纹丝不动。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
"得使巧劲。"方稷扶着铁柱的肩膀,指点他调整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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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让俺试试!"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挤上前,接过铁锹。他先是摸了摸硬土层的纹路,然后选了个特殊角度,猛地发力,"咔嚓"一声,硬土层裂开条缝。
"好!"众人齐声喝彩。
方稷眼前一亮:"这位同志是"
"老师,俺是东沟村的,叫张铁牛。"汉子憨厚地挠头,"打小就跟土坷垃较劲。俺也想报名做农技推广,来听课的。"
方稷赞许地点头:"张同志很有经验。"他弯腰抓起把碎土,"大家看,这下面就是好土。"湿润的黄土从他指缝间滑落,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众人传看着这把土,有个老汉甚至放在嘴里尝了尝:"甜丝丝的,是好土!"
继续往前走,方稷停在一片铺着鹅卵石的田里:"这就是旱砂地。"他扒开表层砂石,露出下面的沃土,"砂石能保墒,但铺压有讲究。"
他让铁柱拿来准备好的工具:刮板、石磙和筛子。先是示范如何用刮板将地面刮平,动作精准得像老匠人。轮到学员们实践时,马春燕刮的总是歪歪扭扭,急得鼻尖冒汗。
"手腕要放松。"方稷站到她身侧,虚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像这样,借腰力"
日头渐高,方稷的嗓子更哑了。
铁柱递上水壶,发现老师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方稷只是抿了口水,又带着学员们来到最后一块试验田。
"这块地的问题,你们谁能看出来?"方稷环视众人。
张铁牛蹲下捏了把土:"太松!没压实!"
"说对了。"方稷欣慰地笑了,"铺砂前必须用石磙镇压。"他让铁柱推来石磙,亲自示范标准的镇压手法:先纵后横,力度均匀。
轮到学员们练习时,方稷坐在田埂上休息。他看着这群弯腰劳作的背影,阳光晒得他有些眩晕,但心里却涌动着久违的暖意。
"方老师!"马春燕突然惊呼,"您看这个深度行吗?"
方稷强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田垄间,二十几双沾满泥土的手同时停下动作,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像旱地里渴望雨水的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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