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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2章 白纸黑字
    每个人心上都悬着一把刀,只等着大漠深处那一缕渺茫的烽烟,一个带着墨迹的信匣来决定这刀刃究竟是落下斩断生机,还是暂时挪开。

    若侥幸再来捷音,喘一口气;

    若又是败报,举国烽烟便迫在眉睫。

    调兵遣将,刻不容缓!

    ……

    临川公主府。

    卫云姝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摊在膝头的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嫁衣的料子,颜色是刺目的正红。

    于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脸上堆着十二分的恭敬与小心,絮絮叨叨地请示着:“殿下,您看这金线牡丹的纹样,是疏朗些好,还是繁密些更显华贵?还有这领口的缀珠,用东珠还是南珠?袖口……”

    “够了。”卫云姝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瞬间打断了于嬷嬷的话。

    她随手点了一匹颜色最深的料子,一个最寻常的牡丹图样,“就这个,你看着办。下去吧。”

    于嬷嬷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是,老奴告退。”

    她倒退着出了暖阁,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隔绝了卫云姝眼底最后一丝波澜。

    暖阁里只剩下她一人。

    卫云姝端起手边温热的玉盏,浅浅啜了一口。茶是好茶,御前的贡品,入口却品不出滋味。

    方才于嬷嬷退下前,低声提了一句刚得的消息:齐国公世子司徒长恭,在雁门关外大败。

    意料之中。

    卫云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司徒长恭?呵,那个男人。前世今生,他骨子里的东西,她看得分明。

    勇是有的,可惜不够狠绝;谋也是有的,可惜不够深远。

    样样沾边,样样不足。这样对上南唐那位用兵如鬼的统帅,败,是必然的宿命。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快得让她连一丝意外都生不出,只余下淡淡的讽刺。

    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宫墙的琉璃瓦,也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铅色。

    没过多久,漠北的加急战报再次撕裂了京城的平静。

    继雁门关失守后,上谷县,也丢了。

    朝堂之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殿下群臣噤若寒蝉,连咳嗽都死死压在喉咙里。

    这恐慌,很快便在市井间彻底炸开,并迅速发酵成燎原之势。

    “听说了吗?雁门关没了!上谷县也丢了!”佑康茶楼里,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份惊惶。

    “南唐人这是要一路打到京城脚下啊!”旁边的人接口,声音发颤。

    “冀州府要是再守不住,过了黄河……”后面的话没人敢说完,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靠窗一桌,气氛却截然不同。

    主位上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兵部尚书嫡长子姚俊楠的小舅子阎鹤翔。

    他穿着簇新的宝蓝锦袍,脸上带着一种不在乎,甚至隐隐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卖弄。

    他故意将声音放得老大,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阎鹤翔嗤笑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要我说,败得好!败得一点不冤!”

    同桌几人立刻附和:“阎兄高见!”

    “就是!司徒长恭?齐国公世子?名头倒是响亮!结果呢?绣花枕头一个!带着朝廷精锐,让人家南唐蛮子包了饺子,连个响屁都没放出来!”

    “南唐人那才叫厉害!听说个个身高丈二,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咱们的兵,见了人家腿肚子都转筋!这仗怎么打?没法打!”另一人更是添油加醋,把南唐军吹嘘得如同神魔降世。

    这番言论在茶楼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动摇人心。

    周围的茶客们听了,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邻桌的顾暄猛地站起,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此刻满是戾气。

    他抄起自己面前那杯滚烫的茶水,看也不看,劈头盖脸就朝阎鹤翔那桌泼了过去!

    “啊!”滚水溅到阎鹤翔的手臂和旁边一人脸上,烫得他们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顾暄!你疯了!”阎鹤翔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沫和水渍,看清动手的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顾暄一脚踹开碍事的凳子,几步就跨到阎鹤翔面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疯?老子看你才像南唐派来的探子!在这妖言惑众,动摇民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还是不是西魏的人?”

    阎鹤翔被顾暄的气势和扣过来的大帽子逼得后退一步,随即羞恼交加,反唇相讥:“我呸!顾暄!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着祖宗荫封、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废物!也配教训老子?你上过战场吗?你见过血吗?你知道南唐人长什么样吗?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暄脸上,最后竟挥起拳头,朝着顾暄就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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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顾暄冷笑一声,眼中戾气更盛。

    他不闪不避,在阎鹤翔拳头砸到面门前的刹那,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五指如同铁钳骤然发力,狠狠一拧。

    “嗷——!”阎鹤翔只觉得手腕骨像是要被生生捏碎,剧痛钻心,惨嚎一声,整个人被顾暄拧得身体扭曲,差点跪倒在地。

    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

    顾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如同看一只蝼蚁:“老子是没上过战场,但老子见过南唐人!就在京郊大营的校场上!皇帝亲临,阅武演兵!南唐的俘虏什么样,老子看得清清楚楚!两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下去照样脑袋搬家!哪来的丈二身高刀枪不入?全是放屁!”

    他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阎鹤翔疼得直抽冷气。

    顾暄凑近他耳边:“至于你?一个靠着裙带关系混吃等死的玩意儿,连校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也配在这里指点江山?”

    阎鹤翔又痛又怒,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无力挣脱顾暄的钳制。

    顾暄猛地松开手,阎鹤翔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剧痛的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顾暄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脸上忽然浮起一丝邪气的笑容:“阎鹤翔,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南唐人厉害,咱们不行吗?光动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跟老子玩个真的?”

    “你……你想怎样?”阎鹤翔警惕地看着他,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

    “简单!”顾暄扬声道,确保整个茶楼的人都能听见,“你我二人,即刻去兵部衙门报名!同赴漠北战场!咱们就比一比,看谁杀的南唐崽子多!谁要是怂了不敢去,或者去了当缩头乌龟,谁就是孙子!敢不敢赌!”

    “你疯了?!”阎鹤翔失声尖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上战场?刀枪无眼,九死一生!他阎大公子在京里花天酒地不好吗?去那鬼地方送死?

    “不敢?”顾暄嘴角的讥诮毫不掩饰,“那也行。算你不战而输!赌注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阎鹤翔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听说你在颍州有两处庄子,风景不错?你娘给你留的三处上等田产,拢共三百二十亩?就这些吧!我若去了漠北,你乖乖把这些地契房契双手奉上!”

    阎鹤翔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颍州的庄子!母亲留下的田产!

    这些都是他心头肉,更是他私下里在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

    顾暄这个混账东西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意识到,顾暄是有备而来!

    这混蛋早就盯上自己的家产了!

    惊怒之后,一股轻蔑迅速占据了上风。

    顾暄?就凭他?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纨绔?去漠北杀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赌约,顾暄绝对不敢履行!

    就算他真敢去,凭他那点本事,上了战场也是送死的份,绝不可能活着回来拿走他的田产!

    想通此节,阎鹤翔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剧痛的手腕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他甚至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十足的笃定:“好!顾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赌就赌!在座的各位都做个见证!顾驸马要去漠北杀敌,跟我阎鹤翔比谁杀的多!他若真去了,我阎鹤翔自愿奉上颍州两处庄子三处田产!你顾暄要是怂了不敢去,或者去了没本事活着回来拿……哼,那就别怪老子把你今日的狂言传遍京城,让你顾家和你那公主老婆的脸面丢到姥姥家!”

    “痛快!”顾暄抚掌大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赌就赌!”

    阎鹤翔捂着手腕,看着顾暄那副样子,只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高声嗤笑,“顾暄,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就凭你?去漠北?杀十个南唐兵?哈!你要是真能做到,别说那点庄子田产,我阎鹤翔跪下叫你爷爷都行!

    问题是,你敢吗?你舍得下京城的花花世界?舍得下你那位即将过门的临川公主?”

    他越说越觉得顾暄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拿话激他,好让他当众出丑,挽回些颜面。

    临近大婚的驸马跑去前线?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暄脸上的邪气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到阎鹤翔的嘲讽,只伸出手,对着旁边看傻眼的小二干脆利落地吩咐:“纸,笔,印泥。现在就要。”

    小二一个激灵,不敢怠慢,连滚爬爬地去了。

    阎鹤翔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眼珠子死死盯着顾暄。

    这小子……难道真要立字据?他疯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诡计?

    纸笔印泥很快摆在了桌上。

    顾暄拿起笔,蘸饱了墨,没有丝毫犹豫,手腕沉稳有力,在雪白的宣纸上刷刷写下数行字迹。

    字如其人,带着一股张扬的锐气:

    立赌约人顾暄、阎鹤翔:

    顾暄自愿赴漠北战场杀敌。若顾暄于漠北斩杀南唐兵卒十人,阎鹤翔自愿将其名下颍州庄子两处,坐落于颍州城东三十里柳河湾、颍州城西十五里落霞坡,及京畿三处田产,共计三百二十亩,全部地契房契,无偿转让于顾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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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顾暄未能履行赴漠北之诺言,或未能达成斩杀十人之数,则顾暄自愿将其位于京城朱雀大街正在修葺之顾府宅邸,无偿转让于阎鹤翔。

    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顾暄写完,在“立赌约人”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又沾了印泥,重重按下指模。

    然后,他将笔往阎鹤翔面前一递,下巴微抬,眼神带着赤裸裸的挑衅:“签。按手印。”

    整个茶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赌约。

    顾府宅邸!那可是京城顶好的地段,价值连城!

    顾暄竟然拿它当赌注?

    阎鹤翔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顾暄不仅敢立字据,还把价码抬到了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度!

    他死死盯着顾暄签下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心脏狂跳。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顾府宅邸!那可是顾暄在京城的根基!如果顾暄真的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去漠北,或者去了也杀不了十个人,那这泼天的富贵,岂不是白白砸到他阎鹤翔头上?

    顾暄敢签,凭什么他不敢?

    顾暄都不怕输掉祖宅,他阎鹤翔怕什么?

    肯定是顾暄在诈他!赌的就是他阎鹤翔不敢接招!对,一定是这样!

    这小子为了面子,连祖宅都敢押上,真是蠢到家了!

    “好!顾暄!你够狠!”阎鹤翔被那巨大的贪婪和顾暄的目光刺激得热血上涌,脑子一热,一把抢过笔,在顾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狠狠按下指模。

    “老子签了!白纸黑字,抵赖不得!在场的都是见证!顾暄,你就等着把朱雀大街的宅子,乖乖给老子腾出来吧!”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证明自己赢定了。

    顾暄看着阎鹤翔签完按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小心地拿起那张纸,对着墨迹和指印吹了吹,然后,极其郑重地折好,贴身塞进自己怀里最稳妥的位置,还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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