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堂偏殿,药香与血腥气交织。
钟离昧单膝跪地,肩甲上的冰霜还未化尽,“公子,那魏国女子安置在西厢房,梅三娘守着。”
赢子夜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钟离昧染血的箭囊,“伤了几人?”
“血鸦卫折了十二个。”
钟离昧喉结滚动,“掩日比预想的要果断许多..”
少司命突然转身,紫纱拂过药柜,三株灵芝无声化为粉末。
她指尖凝出青翠光点,就要往西厢房去。
“且慢。”
赢子夜袖中飞出一根金线,缠住她手腕,“夫人这是要去救仇敌?”
少司命紫眸微冷,金线瞬间被叶片绞碎,“她若死了,今日血战为何?”
窗外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梅三娘的怒骂!
赢子夜轻笑,“听听,魏武卒的嗓门还挺大。”
他忽然按住少司命的手,“你可知信陵君当年怎么死的?”
钟离昧的箭囊突然发出嗡鸣。
田言捧着染血的绷带进来,闻言指尖一颤。
“罗网下的手。”
少司命淡淡道。
“是,也不是。”
赢子夜拾起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映出他幽深的瞳孔,“真正逼死信陵君的,是魏安釐王的那句‘君功高震主’。”
西厢房突然传来魏芊芊的尖叫,“滚开!秦狗的药也配…咳咳…”
赢子夜嘴角微扬,“听见了?这才是魏国贵女的本心。”
他按住要起身的田言,“惊鲵大人何必着急?”
少司命袖中叶片突然全部枯萎,“你要看她死?”
“我要看她挣扎。”
赢子夜推开窗,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就像当年信陵君在酒宴上,明知是毒酒还要饮尽时的眼神。”
梅三娘的哭嚎声突然传来,“公主!撑住啊!”
接着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赢子夜黑瞳微闪,终于起身,“现在,可以去了。”
他指尖弹出一枚玉丸,被少司命凌空接住,“记住,只救命,不疗伤。”
田言死死攥着惊鲵剑,直到赢子夜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发觉掌心已被剑纹烙出血痕。
……
半个时辰后。
西厢房内,药炉翻倒,炭火在地砖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魏芊芊倚在床柱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戒备,手中紧握着一片碎瓷抵在自己颈间。
“公主!”
梅三娘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紫,“您先把瓷片放下…”
“闭嘴!”
魏芊芊的手在颤抖,瓷片已经划出一道血痕,“你们这些叛徒,也配叫我公主?”
田言站在门边,惊鲵剑斜指地面。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魏姑娘,你伤口的毒刚清,不宜动怒。”
“少假惺惺!”
魏芊芊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你们把我带到秦狗的地盘,不就是想拿我邀功吗?”
梅三娘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魏王室烙印,“公主您看!末将乃是魏武卒麾下第三营百夫长!”
“当年大梁城破,末将也在场…”
“那又如何?”
魏芊芊的瓷片又深入半分,鲜血顺着锁骨流下,“现在不还是做了秦人的走狗!”
田言突然上前两步,惊鲵剑锵地出鞘半寸。
梅三娘惊呼着要阻拦,却见田言只是用剑尖挑开了自己的衣领。
锁骨下方,一个蜘蛛纹身正在渗血!!
“罗网?!”
魏芊芊瞳孔骤缩,“你是秦廷的…”
“曾经是。”
田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你曾经是魏国公主。”
房间里突然安静。
炭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映得魏芊芊眼中泪光闪烁。
她咬着嘴唇,瓷片终于稍稍离开脖颈,“…为什么?”
“魏国亡了。”
田言收起剑,转身望向窗外,“十多年前就亡了。”
“但恨还在!”
魏芊芊猛地将瓷片掷向田言,被梅三娘一把拦住,“我父亲、我祖父…信陵君一脉的血仇…”
田言突然转身,紫瞳中寒光乍现,“就凭我们这几个人?”
“你、我、梅三娘,再加上地底下那些白骨?”
“能撼动大秦的铁骑?”
魏芊芊踉跄着站起来,伤口崩裂染红了素衣,“即使粉身碎骨…”
“然后呢?”
田言一把扯开窗帘,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泽山,“看看那些人!他们当中有多少是当年的魏人?”
“现在他们关心的,是明日米价会不会涨,是孩子能不能进官学!”
梅三娘突然老泪纵横,“公主…当年的武卒,已不剩几人了…”
魏芊芊跌坐在床沿,胸前的玉佩滑落出来。
上面“无忌”二字已经模糊不清。
她颤抖着抚摸玉佩,突然抬头,“那你为何投靠秦人?就为了苟活?”
“我投靠的是赢子夜。”
田言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扔在床榻上,“自己看。”
竹简展开,是罗网密档。
上面详细记载着当年信陵君被逼的真相——
魏王猜忌只是表象,真正推动这一切的,是潜伏在魏国高层的罗网杀手!
“这是…”
“你父亲,我母亲,都是罗网的棋子。”
田言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波动,“而现在,我要让下棋的人血债血偿。”
魏芊芊的手指死死掐进竹简,“可赢子夜也是秦…”
“但他不是罗网。”
田言突然单膝跪地,惊鲵剑横置于前,“魏姑娘,天下一统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场变革少流些血。”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梅三娘默默取来铜镜,镜中映出魏芊芊憔悴的面容。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大梁城里金枝玉叶的模样?!
“我…”
魏芊芊的眼泪终于落下,“我该恨谁…”
田言起身,将一瓶药放在桌上,“恨该恨的人,活自己的命。”
她转身走向门口,“之后,赢子夜要见你,在这之前…”
她顿了顿,没有回头,“想想你父亲临终时,最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房门轻轻关上。
梅三娘颤抖着给魏芊芊包扎伤口,却发现公主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鲜血…顺着玉佩边缘滴落。
田言推开房门,夜风裹着庭院里的梧桐叶扑面而来。
她脚步猛地一顿。
赢子夜正负手立在廊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她的脚尖。
“公子…”
她下意识按住惊鲵剑柄,却见赢子夜身后还立着数道身影。
少司命的紫纱在风中轻扬,赵弋苍的铁面具泛着冷光,更远处还有几个暗河杀手模样的黑影。
“我会劝说她。”
田言喉头发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绝不会危害大秦。”
赢子夜指尖捻着一片梧桐叶,闻言轻轻颔首,“做的不错。”
叶片在他指间碎成细屑,“接下来,就无须你来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
田言瞳孔微缩,却见赢子夜已转身离去,玄色衣袍扫过石阶上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
少司命缓步上前,三片青叶无声地悬浮在田言面前,“东皇阁下会见她。”
“什么时候…”
田言声音发涩。
“现在。”
少司命紫眸如水,却让人看不出情绪。
赢子夜低声对着少司命说道:“夫人也请将楚南公的预言…原原本本的传讯给东皇阁下。”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
田言这才注意到,庭院角落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青铜马车。
车帘上绣着星月图案,拉车的竟是两匹通体雪白的鹿。
赵弋苍突然开口,铁面具下的声音闷如雷鸣,“惊鲵大人,请回。”
田言的手在袖中颤抖,惊鲵剑上的魏字铭文硌得掌心生疼。
她最后看了眼西厢房的窗户——
那里映出魏芊芊模糊的身影,正被梅三娘扶着坐起。
“属下…告退。”
她低头行礼的瞬间,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肩头。
赢子夜的声音随风飘来,“田姑娘,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当田言再抬头时,庭院已空无一人!
只有那辆青铜马车正缓缓驶出大门,车辙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泛着荧光的痕迹。
墙角阴影处,一只红眼乌鸦突然振翅飞起,爪子上缠着的蛛丝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
灵渠古道,暮色渐沉。
押送粮草的秦军队伍正沿着狭窄的山道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石板发出的吱呀声在山谷间回荡。
领队的校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突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不对劲…”
他皱眉望向两侧山崖,“鸟叫声没了。”
话音刚落,山道拐角处踉跄着走出几个身影。
那是本该在前方探路的斥候。
此刻他们铠甲歪斜,走路的姿势怪异得如同提线木偶。
“老赵?”
校尉策马上前,突然瞳孔骤缩!!
斥候的脖颈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斜着,嘴角渗出黑血,而他们的眼睛…
竟然泛着诡异的绿光!
“敌袭!列阵!”
校尉的吼声未落,山崖上突然滚落无数碎石。
数十名“秦军”从岩缝中爬出,他们有的胸口插着断箭,有的半边脸已经腐烂,却都挥舞着兵器扑来!
“是尸傀!”
副将一刀劈开扑来的活尸,黑血溅在粮车上滋滋作响,“保护粮车!”
箭雨从山顶倾泻而下,但中箭的活尸只是晃了晃,又继续前进。
一个断了腿的尸傀竟爬上车辕,一口咬住驭手的小腿。
惨叫声中,那驭手的皮肤迅速变黑,眼白也开始泛绿…
“砍头!必须砍头!!”
校尉挥剑斩下尸傀头颅,却见脖颈断口处爬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妈的!是血线蛊!”
粮队瞬间大乱。
受惊的马匹拖着燃烧的粮车冲进山涧,活尸趁机扑入阵中。
校尉带着亲卫死守最后三辆粮车,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一个个变成行尸走肉,虎目通红。
“点火!宁可烧了也不能给他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咽喉,箭尾系着的蛛网状丝线正随风飘动!
不是罗网。
而是十八公子,胡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