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卡车散发着干草和柴油的混合气味。颜殊挤在副驾驶位置,紧挨着车窗,尽可能与"第七号样本"保持距离。驾驶座上的老农夫哼着走调的民谣,完全没注意到车内诡异的气氛。
第七号样本——她拒绝承认这是韩默——笔直地坐在中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金色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两道细线。他的伪装完美无缺:礼貌的微笑,适时的点头,甚至偶尔与农夫闲聊几句天气和农作物。没有人会想到这副人皮之下是个被编程的军事工具。
"布莱克尼是个好地方,"农夫嚼着烟草说,"但你们该去诺里奇搭火车。直达伦敦。"
"谢谢建议。"第七号样本回答,声音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与韩默平时说话的方式几乎一样,只是少了那些细微的情感波动——没有迟疑,没有下意识的轻笑,没有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
卡车驶过连绵的田野和零星农舍,九月的阳光给一切镀上金色。颜殊偷偷观察身旁的存在,试图在那些微小动作中找到韩默的影子——但一无所获。第七号样本的每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
诺里奇郊区逐渐映入眼帘,红砖房屋和超市停车场取代了田园风光。农夫在火车站附近放下他们,热情地挥手告别。颜殊僵硬地微笑回应,而第七号样本已经转身评估周围环境,金色眼睛快速扫视每个摄像头和警察。
"我们需要改变外貌,"他平静地说,"监控系统已升级搜索参数。"
车站旁的便利店里有基本化妆品和衣物。颜殊选了一顶棕色假发和一副平光眼镜,第七号样本则拿了黑色染发剂和深色美瞳。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英国吗?"颜殊突然问道,一边在收银台前排队。
金色瞳孔转向她,毫无情感:"2019年3月15日,伦敦神经科学年会。你发表关于海马体记忆编码的论文,我负责提问环节。"精确如数据库调取,"天气阴,气温9摄氏度,入住酒店距离会场12英里。"
颜殊的手指攥紧了购物篮。每个细节都正确,但完全不像人类回忆的方式——没有印象最深的片段,没有感受,没有那些只有两人知道的私下玩笑。
"为什么问这个?"第七号样本接过购物袋,动作精准如机器人。
"只是测试你的记忆完整性。"她低声回答。
站前广场的长椅上,他们简单改变了外貌。颜殊戴上假发和眼镜,第七号样本则在公厕将头发染黑,美瞳遮盖了非人的金色瞳孔。现在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混血青年,只是动作依然太过精确,像cgi渲染的人物。
"列车四十分钟后出发,"他查看时刻表,"建议分开购票,减少关联性。"
颜殊点头,胃部绞痛。这个存在用着韩默的声音,韩默的面孔,却比任何陌生人都更令她恐惧。她买了三张不同车次的票——障眼法,以防有人在售票处询问。
候车室里,电视新闻正播放紧急通告:"警方通缉两名涉嫌恐怖活动的亚裔男女,可能伪装成学生或记者" 素描画像虽然粗糙,但与他们之前的伪装惊人相似。
第七号样本的表情毫无波动,但身体微微前倾,分析着屏幕信息:"通缉范围覆盖英格兰东部所有交通枢纽。'净化者'已渗透当地执法系统。建议避开主要车站。"
颜殊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加密信息。她警惕地查看,是克莱门的号码:【活着。别去伦敦。陷阱。找夜莺。旧城区教堂。密码:白房间。】
"克莱门还活着,"她小声说,"他警告伦敦是个陷阱。"
金色瞳孔转向她的手机,然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删除。立刻。"
"什么?为什么?"
"信息可能包含追踪程序。克莱门·拉维尔生还概率低于7。此信息极可能是'净化者'诱饵。"声音冰冷如机器,"删除并关闭电源。"
颜殊挣脱不开,只能照做。但关机前她记住了关键信息——"夜莺","旧城区教堂"。这与韩默——真正的韩默——在渔船上提到的"白房间协议"吻合。
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第七号样本拉起她,动作不容抗拒:"改变计划。乘巴士离开城市中心。"
他们混入人群登上列车,但只坐了一站就下车,换乘前往诺里奇旧城区的巴士。颜殊的心跳如擂鼓,既因为逃亡的紧张,也因为身边这个陌生存在的压迫感。他计算每个动作,分析每个风险,像一台无情的计算机。
旧城区比市中心安静许多,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两旁是乔治亚风格的联排房屋。第七号样本找到一家不起眼的旅馆,用假名和现金开了房间——他不知何时准备了全套假证件,逼真得足以骗过前台老太太。
房间狭小潮湿,一张双人床,一个摇摇欲坠的衣柜,窗户外是防火梯。第七号样本立即检查所有出口,拉上窗帘,然后站在门边倾听走廊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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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联系克莱门,"颜殊试探地说,"如果他还活着——"
"不必要的风险。"他打断她,"任务优先级:获取频率发生器。情感联系会干扰判断。"
"情感联系?"颜殊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是为了救我们才——"
"战术错误。"金色瞳孔在昏暗房间中微微发光,"分散追兵成功率本可提高至92,如果他采用声东击西策略而非单纯逃跑。"
颜殊突然意识到,第七号样本不仅缺乏情感,还拥有完整的战术评估能力。他能计算出克莱门生还的概率,就像计算机运行算法。
她走向窗户,假装查看外面的防火梯,实际是在掩饰眼中的泪水。韩默——她爱的那个韩默——会为克莱门担心,会不顾一切寻找朋友。而这个存在只关心"任务优先级"。
"教堂在哪里?"她背对着问,声音尽量平稳。
"旧城区中心,步行距离12公里。"回答立刻传来,显然他已经查过地图,"但前往是战术错误。克莱门生还概率不足以冒险。"
颜殊转身直视那双非人的眼睛:"我要去。你可以留在这里计算你的概率。"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韩默的影子。第七号样本的表情出现一丝波动,眉头微蹙,像是处理器遇到无法立即解答的问题。然后又恢复冰冷:
"情感干扰导致非理性决策。但如果你坚持,建议两小时后天黑行动。掩护成功率提高37。"
颜殊点头,突然疲惫不堪。她坐在床沿,看着第七号样本像哨兵一样站在门边,永远警觉,永远计算。这个身体里有韩默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知识,却没有任何让他成为"他"的东西。
"你知道韩默最害怕什么吗?"她突然问。
"恐惧是非理性情绪,会降低行动效率。"机械般的回答。
"不,我是问,你知道他——你身体原来的主人——最害怕什么吗?"
处理器再次似乎卡顿。第七号样本的头微微倾斜,像在搜索数据库:"根据记忆数据,韩默表现出对深海、失败和失去控制的恐惧。非理性,但可解释为童年创伤的延展。"
颜殊的心沉了下去。韩默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怕深海,连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那是他们在柏林一个雨夜,裹着毯子看老电影时,他悄悄承认的。这个存在能访问所有记忆,包括最私密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神经科学吗?"
"表面动机:对人类意识的兴趣。深层动机:潜意识试图理解自身记忆异常。"第七号样本平静地分析,"gene-x植入的记忆包与原生记忆存在03的冲突率,导致持续认知失调。"
这个答案像刀子一样刺进颜殊胸口。韩默——真正的韩默——曾经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在他博士申请的个人陈述里。只是他用的是"谜题"而非"认知失调","好奇"而非"动机"。
黄昏降临,房间陷入半明半暗。第七号样本始终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呼吸缓慢到几乎停止。颜殊假装休息,实际在计划如何甩掉他去教堂。她需要信息,需要帮助,而这个存在只会计算概率和优先级。
"时间到。"他突然说,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如果你坚持前往教堂,建议现在出发。"
旧城区的街道在暮色中空无一人,偶尔有醉酒的学生笑闹着走过。第七号样本带着她走小路,避开主要街道和摄像头,动作精准如导航系统。颜殊注意到他偶尔会微微停顿,像是接收某种信号。
"你在感知什么?"她小声问。
"无线电波。监控频率。'净化者'使用特定频段通讯。"他简短回答,"检测到三个活跃信号源,距离超过500米。"
教堂是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尖顶刺入渐暗的天空。围栏上挂着"维修中"的牌子,但侧门虚掩着。第七号样本示意颜殊等待,自己无声地潜入侦察。
五分钟后,他回来点头:"单一生命体征。二楼忏悔室。无武器信号。"
颜殊的心跳加速。克莱门还活着?她快步跟上,穿过昏暗的走廊,螺旋楼梯的石头台阶被几个世纪的脚步磨得中间凹陷。
二楼烛光摇曳,彩色玻璃窗投下诡异的影子。忏悔室前站着一个人影——但不是克莱门。是个瘦高的亚洲男人,约五十岁,穿着神父黑袍,胸前却挂着某种电子设备。
"颜殊小姐。"男人用英语说,声音出奇地温和,"我是夜莺。克莱门安全,但不能来见你。"
第七号样本瞬间挡在颜殊前面,身体绷紧如弓弦:"检测到欺骗信号。身份不明。建议立即撤离。"
夜莺——如果这真是他的名字——微微一笑:"第七号样本的威胁评估协议还是这么敏感。放松,士兵,我的设备只是屏蔽器,防止'净化者'追踪到这里。"
"验证身份。"第七号样本命令道,声音完全变成了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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