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的脚尖刚触到光罩，那刺目的红光便如活物般窜上他的小腿。

    可预想中的灼痛没有传来，反像是踩进了一潭温凉的春水，红光从他肌理间穿游而过，连衣角都未掀起半分褶皱。

    高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被困在这吸灵灭源阵中百年，见过太多修士试图施救——有结丹期的冒死硬闯，被红光绞成血雾；有化神境的布下七重防护，却在触阵瞬间被抽干修为；就连那真仙古丁，当初也只是站在阵外冷笑，说这阵是上古魔修专为困杀同阶所创，除非阵眼被毁，否则谁来都是死。

    此刻却见这青年一步跨进光罩，周身水纹流转的寒渊镜竟与红光融为一体，像是两块本就该契合的玉璧。

    高祖枯瘦的手指攥住元彬手腕，触感却像是按在流动的泉眼上，分明触到了皮肉，指腹却沁着透骨的清凉。

    "你"高祖声音发颤，"你体内有仙魂？"

    元彬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轻轻搭在他脉搏上。

    高祖的脉象像风中残烛，每一下跳动都带着破碎的杂音，显然被阵法抽了百年生机。

    他忽然笑了："前辈，我这身子里，装着个不服输的老东西。"

    水德星君的残魂在识海翻涌，那些被他护过的凡人影像如走马灯般掠过——有灾后跪在泥里朝他叩首的老农，有抱着孩子在洪水里抓着他衣摆的妇人，还有那个在雷劫中拽着他衣角喊"星君救我"的小道士。

    元彬喉结滚动，将高祖扶到阵边："您当年以凡人之躯硬抗魔修三百年，护得西北十三城周全，这等道心，可比那些踩着祥云的真仙金贵多了。"

    高祖被他说得老脸一红。

    他本是个走货的马帮头，三十岁那年魔修屠城，他背着半城老弱躲进秦岭，后来跟着个受伤的散修学了两招术法，这才勉强撑起护城大阵。

    哪成想那魔修记仇，每隔十年便来寻仇，他从黑发熬成白头，最后被那宋姓魔修设计困在此处。

    "什么三千大道外的路。"高祖咳嗽着摇头，"不过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往前爬罢了。"

    话音未落，元彬已经单手将他扛在肩上。

    红光仍在四周翻涌，却像见了克星般纷纷退避，在两人身周让出条半尺宽的通道。

    高祖趴在他背上，看着自己原本被红光灼得溃烂的手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忽然老泪纵横——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一百零八年。

    出阵时正是卯时三刻，偏殿外的巡守修士还在喊杀。

    元彬刚迈出光罩，便有三道青锋破空而来。

    他侧头躲过第一剑，肩头却被第二剑划开道血口。

    高祖在他背上急得直拍他肩膀："傻小子！

    这是困仙锁魂阵的外围，咱们根本——"

    "逃不出去？"元彬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笑出声。

    他指尖蘸血在地上画了道水纹，寒渊镜嗡鸣着从他心口飞出，镜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古篆。

    那些巡守修士的剑刚要刺到近前，竟纷纷调转剑尖，"噗"地扎进自己大腿。

    "前辈，真仙要杀我，得先问问这镜子答不答应。"元彬踢开脚边惨叫的修士，"当年水德星君渡天劫时，这镜子替他挡过九道雷火；后来他被贬下凡，这镜子替他挨过三回魔劫。"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现在轮到我用它护着该护的人了。"

    高祖忽然觉得这青年的背影有些晃眼。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扛着伤病的兄弟翻雪山，也是这样红着眼说"我带你们回家"。

    两人沿着偏殿后的密道往前挪，路过第七间石牢时，高祖突然僵住。

    石牢里躺着具干尸，身上还穿着玄色锦袍，心口处有个碗口大的窟窿——那是被水属性灵术贯穿的痕迹。

    高祖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半刻，突然苦笑："南牧龙？

    当年那号称'一拳碎星'的南家大公子？"

    元彬脚步微顿："上个月他带人血洗了青溪市，我去的时候，幼儿园里的孩子们还攥着没吃完的糖。"他摸出块帕子，轻轻盖住尸体的脸，"他说要拿三百童男童女祭旗，换魔修给他开仙门。"

    高祖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元彬后背："我懂。"

    当年他杀第一个魔修时，那家伙怀里还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女娃。

    他至今记得那女娃抓着魔修衣领喊"爹爹"的声音，可下一刻，那魔修就把女娃扔进了火里。

    两人又走了半柱香，密道尽头出现座朱漆大门。

    门楣上"缥缈仙宫"四个金漆大字已经剥落，门缝里渗出股腐肉混着香火的怪味。

    高祖扶着墙喘气，元彬刚要推门，门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古钟震鸣，又像是某种活物在撞墙。

    元彬的寒渊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上浮起层层水纹——那是遇到极强阴煞之气的征兆。

    他回头看了眼高祖，后者正盯着门缝里渗出的黑气，喉结动了动："这殿里好像有东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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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彬伸手按住门环。

    门环是青铜铸的龙头，龙嘴里还卡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锁链。

    他刚要用力，门内又传来声响，这次更清晰了些，像是许多人在同时尖叫，又像是骨节摩擦的脆响。

    "前辈，抓紧我。"元彬深吸一口气，"不管里面有什么"

    他猛地推开大门。

    殿内的景象被暮色切成两半。

    前半段还能看见褪色的宫灯、倒在地上的青铜鼎，后半段却隐在浓重的阴影里。

    阴影中浮动着无数苍白的影子，有的穿着古代道袍，有的披着染血的铠甲，最前排的那个"人"转过脸来——

    元彬的瞳孔骤缩。

    那是张腐烂的脸，左眼窝爬满蛆虫，右眼球却还完好，正死死盯着他。

    更骇人的是，那"人"的后颈插着根三寸长的青铜钉，钉尾刻着"镇"字，却已锈得只剩半截。

    高祖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仙尸？"

    元彬没说话。

    他认出了那些影子——最左边穿玄色道袍的，是百年前陨落的玄清子真人；中间披黄金甲的，是战死在边境的镇北王；最右边抱着古琴的，竟是他在古籍里见过的"抚琴仙子"苏清欢，她眉心那点朱砂，与史书记载分毫不差。

    可这些本该在轮回里的人，此刻却直挺挺站在阴影中，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腐烂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咚——"

    又一声闷响。

    这次元彬听清楚了，那是青铜古钟的声音。

    来自大殿最深处。

    殿内的阴影如活物般翻涌，那些本该沉睡在史书里的仙尸突然动了。

    玄清子真人腐烂的手指抠进镇北王的黄金甲，锈迹斑斑的甲片发出刺耳鸣响；抚琴仙子苏清欢的古琴骨碌碌滚到元彬脚边，琴弦上还挂着半片带血的指甲——她正用完好的右眼盯着高祖，腐烂的唇瓣开合，发出类似"护城"的嘶哑呜咽。

    "他们在争什么？"高祖死死攥住元彬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元彬的寒渊镜在掌心发烫，镜面映出殿内混乱的倒影：镇北王的佩刀砍断玄清子的胳膊，那截爬满蛆虫的断臂竟又挣扎着抓住苏清欢的脚踝；玄清子空洞的左眼窝里渗出黑血，在地上画出歪扭的符咒，竟将半具仙尸的骨架吸成了干柴。

    "争生机。"元彬喉间发苦。

    他想起水德星君残魂里的记忆——上古修士为求长生，常以活人祭阵镇压阴煞，这些仙尸被钉在青铜钉下百年，怨气早浸透了骨血。

    如今钟声震断了钉尾的"镇"字，他们便如困在笼中百年的恶犬，见着活物便撕咬，见着同类也撕咬，"这是同归于尽的疯战。"

    话音未落，第三声钟响轰然炸开。

    这次不是闷响，而是穿云裂石的清越之音。

    青铜古钟从殿后阴影里显出身形：高约三丈，钟身铸满吞云吐雾的虬龙，龙目处嵌着两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此刻正泛着妖异的幽蓝。

    钟声掠过之处，仙尸的动作骤然停滞——玄清子举在半空的断刀当啷落地，苏清欢腐烂的嘴角还挂着半截肉丝，镇北王的佩刀正卡在玄清子的锁骨间，却再难推进半分。

    "护好耳朵！"元彬猛地将高祖按在身下。

    钟声里裹着刺魂的音波，他识海里水德星君的残魂都在震颤，寒渊镜的水纹疯狂翻涌，竟在两人头顶凝成半透明的水罩。

    音波撞上来时，元彬的耳膜瞬间破裂，腥甜的血顺着耳道流进衣领，高祖更是直接昏死过去，额头撞在青砖上，渗出血珠。

    钟身突然剧烈震颤，龙目里的夜明珠"咔"地裂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从钟后跌出——是血轮天尊！

    他的道袍被撕成碎片，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冒黑血，左手死死攥着半截青铜钉，正是方才插在仙尸后颈的"镇"字钉。

    "小友！

    救我！"血轮天尊抬头看见元彬，眼睛突然亮得瘆人。

    他踉跄着扑过来，右手掐诀要结印，却被元彬一脚踹在胸口。

    血轮天尊撞在廊柱上，咳出半颗带血的牙齿："你可知这钟是是古丁那老匹夫用来镇压我的！

    他要拿我的魂魄祭钟，换换突破真仙境的机缘！"

    元彬的寒渊镜突然指向血轮天尊的伤口——那道伤口里爬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正顺着青砖往四周蔓延。

    他瞳孔骤缩："这是锁魂钉？

    你偷了镇压仙尸的钉，所以被古丁追杀？"

    血轮天尊的脸瞬间扭曲。

    他突然发出尖笑，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符："是又如何？

    当年他古丁为夺天枢秘境，把我门下三百弟子做成了人彘！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血轮，你倒还能说嘴。"

    清冷的男声从殿后传来。

    古丁现身了。

    他穿着月白道袍，腰间悬着柄玉鞘长剑，发间金冠在幽蓝的珠光里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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