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元彬的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方丈岛的轮廓已在海天交界处浮起。
太上天尊负手立在船头，玄色道袍被海风掀起，却连半片衣角都未沾湿——他脚下那朵青莲正托着两人踏浪而行，每一步都在海面上激起细碎的银光。
“小友可知，这方丈岛为何能成东荒修士心中圣地？”太上天尊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金色宫阙，“三百年前黄龙斩妖龙于此处，龙血浸透岛基，此后岛上草木沾露即生道纹，连海雾都能凝成淬魂丹。”他指尖轻点，一片被海风卷来的梧桐叶飘至面前，叶面上竟流转着细密的水纹，“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水德星君当年布下的‘九转灵潮阵’？”
元彬瞳孔微缩。
他掌心的黄龙令又开始发烫，那道淡金印记在夜色中泛着幽光——这是水德星君残魂对同类道韵的共鸣。
前世作为水德星君时，他确实曾为好友布过此阵，不想三百年后竟在这方丈岛重见。
“所以您建议等黄龙的万宗朝圣盛会？”元彬握紧车把，海风卷着咸涩气息灌进鼻腔，“盛会时各方势力齐聚，那尊藏在幕后的棋手，或许会按捺不住？”
太上天尊抚须而笑，青莲在脚下又腾起数丈：“黄龙这老匹夫虽爱讲排场，可他的岛是东荒最安全的‘聚魂盆’。你要找天道之魂的夺舍身，要寻佛陀之主的踪迹，在这岛上比满世界瞎转强百倍。”他忽然抬手指向天际，“且看——”
元彬抬头，便见十二道流光从不同方向划破夜空，每道流光末尾都拖着半透明的法相：有持剑的少年，有盘坐的古佛，甚至有头生双角的玄龟。
这些都是超脱境大修士，放在世俗界能掀翻一国气运，此刻却像归巢的倦鸟般朝方丈岛飞来。
“这才是盛会前的开胃菜。”太上天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等明日卯时，各宗大长老、海外散修、甚至魔域的隐世老怪都会来。到那时，这岛上的人气……”他顿了顿，“足够让某些藏头露尾的东西自己跳出来。”
两人说话间，车已停在岛门。
守岛的两个黄衣童子见着太上天尊，立刻跪下行礼，连元彬腰间的黄龙令都顾不得查验。
元彬跟着太上天尊穿过白玉阶时，听见两侧廊下的修士窃窃私语：
“您说黄龙天尊这次纳妾，娶的是哪家仙子？”
“嘘！没听岛主说吗？是‘天选道侣’。上月他在星轨峰设了面照心镜，说能照出与他道心最合的女子。”
“可照心镜不是只能测修士道基？哪能测姻缘？我看呐，不过是……”
“噤声！”另一个修士慌忙扯同伴衣袖，“你忘了十年前那说黄龙天尊‘摆谱’的散修？被岛卫扔去喂妖海兽，连骨头都没剩！”
元彬脚步微顿。
他能听见这些议论，是因为太上天尊特意为他开了“听风窍”——寻常修士在这岛上，连自己的心跳声都会被压制，哪敢随意议论岛主？
“胡闹。”太上天尊突然冷笑，袖中滑出张烫金请柬，“这老匹夫倒会找由头。你看这请柬，用的是南海鲛人泪浸过的云纹纸，边角还嵌着九颗玄冰髓。说是‘诚邀’，实则是要各宗按门楣高低上贺礼。”他屈指一弹，请柬上的烫金纹路立刻浮现出一行小字：“贺礼低于千年朱果百枚者，不得上主殿。”
元彬接过请柬，指尖刚触到纸面，便觉有股隐晦的精神力涌来——是黄龙天尊的神识印记，在探测持柬者的修为。
他运转水德诀，那精神力刚入体便如泥牛入海，连个泡都没冒。
“您说他纳妾是假，敛财是真？”元彬挑眉。
“不然呢？”太上天尊负手走向客院，“黄龙修的是‘大日金刚体’，道心早如磐石。当年他道侣坐化时，可是立誓终身不娶的。如今突然要纳妾……”他回头看向元彬，目光如刀，“要么是他道心不稳，要么……”
“要么是有人逼他。”元彬接口。
他想起紫菱说的“天道尸身”，想起水德星君残留的警示，喉间突然泛起腥甜——这是神识过度消耗的征兆。
自上回在别墅与众人讨论后，他便开始用分神术扫描高祖世界，可每次触及某个临界点，脑海里就像被塞进团乱麻，疼得眼前发黑。
“先歇着。”太上天尊似是看出他的不适，“你这分神术虽妙，到底伤本。等明日盛会开始，岛上灵气浓郁十倍，那时再找不迟。”
元彬应了，却在太上天尊转身时，悄悄捏了个法诀。
他的神识如游鱼般钻出体外，先扫过客院后的竹林，再掠过岛心那座高达千丈的“朝圣台”——台上已摆好十二张鎏金座椅，居中最大的那张，椅背上盘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龙目竟是两颗鸽蛋大的夜明珠。
当神识扫过朝圣台下方的地宫时，元彬突然顿住。
地宫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百年前的尸身未腐，又混着几分熟悉的佛偈声——那是佛陀之主的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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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要深入，却觉头顶一沉，整座方丈岛的灵气突然翻涌，如千军万马般压下，将他的神识生生逼了回来。
“果然有后手。”元彬捂着太阳穴坐回石凳。
他能感觉到，黄龙天尊在岛上布了至少三重禁制，专门针对外来神识。
难怪紫府天尊能藏得这么深——连他这具融合了水德星君残魂的躯体，都只能扫到皮毛。
“在想什么？”太上天尊端着茶盏从廊下走来，茶烟里，他的眉目却比平日更清晰，“我让人查过，这届朝圣盛会，连西极佛国都派了使者。那佛陀之主若还在人间，说不定会混在其中。”
元彬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刹那，忽然想起李峰发来的“云虚峰最后目击者坐标”。
那坐标在南海深处，与方丈岛直线距离不过千里——难道云虚峰的目击者，也和这场盛会有关？
他正出神，忽听岛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钟鸣。
十二声钟响后，天空中降下万道金芒，照得整座方丈岛亮如白昼。
元彬抬眼望去，便见黄龙天尊踩着七色彩云自天而降，他身后跟着八名持幡的童子，每走一步，脚下都开出朵金色莲花。
“万宗朝圣，黄龙临世——”
岛卫们的高呼此起彼伏。
元彬看着那道被神化的身影，忽然想起紫菱的话：“天道尸身是最完美的容器。”他握紧手中的黄龙令，淡金印记在掌心灼得发烫——或许，这场看似荒唐的纳妾盛会，才是真正的棋局开始。
夜色渐褪，东方泛起鱼肚白。
方丈岛的码头上，已有修士排起长队。
他们衣着各异，有穿道袍的，有披袈裟的，甚至有裹着兽皮的野人。
这些在各自领域翻云覆雨的强者，此刻都仰头望着岛上的金阙，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万宗朝圣盛会，要开始了。
东方既白时，方丈岛的晨雾被第一缕日光染成金纱。
码头上的修士队列已蜿蜒至海边，有人御着青鸾振翅掠过人群头顶，有人踩着玉板悬浮半空，更有甚者直接撕开空间裂缝，身影刚从幽黑裂隙中踏出，便被岛卫以金绳缠住脚踝——那是魔域的血煞老怪，浑身缭绕的血气熏得周围修士纷纷捂鼻。
“那是北漠玄冰宫的大长老！”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抬头。
只见天际飘来一片雪色云舟，船头立着位银发老者，他每呼出一口气，便在空气中凝成冰晶莲花，落进海里竟将方圆十丈的海水冻成蓝玉。
玄冰宫的修士向来孤僻，此次竟也派了大长老，可见黄龙天尊的面子确实大得惊人。
正当众人议论时，海面突然翻涌如沸。
一道青黑色的影子从深海中浮起，带起的浪头掀翻了三艘近海的渔船。
待那影子完全露出水面，整片海域都安静了——是只背驮宫殿的老龟！
龟甲呈古铜色，每道沟壑里都嵌着星砂，在阳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龟首如小山，额间生着颗赤红龙珠，每眨一次眼，便有热浪从龙目中涌出；最震撼的是龟背那座宫殿，飞檐上挂着九串夜明珠，门楣上刻着“黄龙院”三个鎏金大字，檐角风铃被海风一吹，竟发出梵音般的清响。
“龟寿岛主！”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有上了年纪的修士颤抖着指向老龟：“三百年前我在西极佛国见过它！当时它替明王驮了三百年经阁，后来被逐出师门，没想到竟投了黄龙天尊……”
老龟缓缓游向岛岸，每一步都让海面震颤。
元彬站在太上天尊身侧，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在震动——这老龟的修为怕不比方丈岛的禁制弱，难怪黄龙敢把纳妾盛会设在它背上。
“走。”太上天尊袍袖一振，带着元彬化作两道清风，率先落在龟背的汉白玉阶前。
龟首上的守卫刚要拦阻，瞥见太上天尊腰间的玉清环，立刻躬身退到一旁。
黄龙院的殿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香风裹着丝竹声扑面而来。
元彬抬眼望去，殿内铺着九色神鹿皮，十二盏琉璃灯悬在半空，灯油竟是液态星髓，烧得噼啪作响。
最中央的云台上，八名素衣女修正踏着莲步起舞，她们的广袖中飘出淡紫花瓣，每片花瓣落地都凝成灵气漩涡——这哪是普通舞蹈？
分明是用《天女散花诀》在为宾客输送灵气。
“太上天尊大驾光临，黄某有失远迎。”
醇厚的男声自主座传来。
元彬抬眼，便见黄龙天尊端坐在九龙檀木椅上。
他今日换了身赤金道袍，胸前绣着一轮烈日，正是他“大日金刚体”的法相。
座下左侧摆着个嵌满宝石的妆奁，右侧堆着小山般的贺礼——最上面那颗千年朱果泛着血光，显然是用邪术催熟的。
太上天尊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那堆贺礼时微微一沉：“老龙，你这‘万宗朝圣’的阵仗，倒比当年玉帝的蟠桃会还气派。”
黄龙天尊抚须而笑，目光却冷得像冰：“总比某些人强——听说上月在苍梧山，太上天尊为找什么‘天道之魂’，连人家山门都拆了？三十七个金丹修士，就剩三个活口。”他指节叩了叩妆奁，“黄某虽爱热闹，却不爱造杀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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