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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医者仁心?疫病初显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被高烧的烈焰灼烤出的、光怪陆离的梦魇。燃烧的洛阳城在意识深处扭曲变形,化作狰狞的火焰巨兽;污浊的排水沟变成巨鳄的血盆大口;王五那张布满横肉和刀疤的脸,在翻滚的泥浆里不断放大,碎裂的双臂如同枯枝,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每一次意识短暂的浮沉,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挤出。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闸门,被一股蛮力艰难地撬开一条缝隙。

    视野是模糊的、晃动的、笼罩着一层浑浊的水汽。冰冷的雨丝依旧从窝棚的破漏处滴落,带来细密的寒意。我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身下的稻草似乎更潮了些。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这气息并非来自窝棚外的泥泞,而是弥漫在窝棚内部,混杂在汗臭和体味之中,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恩公!您醒了!”阿牛那张沾着污泥、眼窝深陷却依旧明亮的脸立刻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显然,我昨日那如同魔神降世般撬石砸人的一幕,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烙印。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扫过窝棚。

    气氛……变了。

    昨日那点因净水和暴力震慑带来的、短暂而脆弱的敬畏与安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恐慌和死寂。人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脸上写满了深切的忧虑和无法掩饰的疲惫。咳嗽声此起彼伏,不再是偶尔的一两声,而是沉闷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声响。几个孩子的哭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秀娘),此刻正紧紧搂着怀里的囡囡,脸上毫无血色。囡囡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紧闭,小嘴微张,发出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小小的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

    “咳咳……咳咳咳……”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李二),佝偻着背,咳得浑身颤抖,脸色蜡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试图用手捂住嘴,却挡不住那压抑不住的、带着粘稠痰音的剧咳。

    更远处,昨日还试图劝阻王五的那个粗壮汉子(赵大),此刻也蔫蔫地靠坐着,眼神涣散,嘴唇干裂起皮,时不时地干呕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疫病!

    这个可怕的词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

    在污秽不堪的排水沟里浸泡伤口,在充满病菌的难民潮中挣扎,缺乏干净水源和食物,加上连日阴雨寒冷、极度疲惫……瘟疫爆发的所有条件都已具备!伤寒?痢疾?还是更可怕的出血热?无论哪一种,在这个缺医少药、朝不保夕的流亡路上,都意味着死亡!而且是如同割草般的大规模死亡!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叛军、面对鳄鱼、面对王五时更加深沉的绝望!个人的武力、一点小聪明,在瘟疫这种无形的、群体性的死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恩公……您……您看秀娘家的囡囡……还有李二叔……赵大哥……”阿牛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今天突然就这样了……还有好几个……都……都躺着起不来了……”他指了指窝棚更深处几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

    “呕……”赵大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痛苦地蜷缩起来。

    窝棚里弥漫的酸腐气息更加浓烈了。那是高热、呕吐物和排泄物混合发酵的味道,是死亡开始蔓延的气息!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和对阿牛、对那老妇人(张婆)等曾给予我一丝善意者的责任感,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冰原上重新点燃!我不能治,但我必须防!用最原始、最基础、但或许有效的公共卫生手段,尽可能阻断传播链!

    “阿牛……”我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听……听我说……”

    阿牛立刻凑得更近,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一……隔离……”我艰难地吐出字眼,目光扫过那几个病倒的人,“把所有……发烧的……咳嗽的……呕吐的……拉肚子的……全部……挪到窝棚……最里面……角落……用……用草席……隔开……尽量……尽量分开……”

    “隔……隔开?”阿牛有些茫然,“为啥?”

    “病气……咳咳……会……传人!”我急促地喘息,“不隔开……全都……得病!”

    “啊?!”阿牛悚然一惊!周围的难民也听到了,脸上瞬间爬满更深的恐惧!看向病者的目光,瞬间带上了赤裸裸的排斥和惊恐!昨天还同舟共济的同伴,此刻仿佛成了致命的瘟神!

    “快!快按恩公说的做!”张婆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果断,“秀娘!抱着囡囡到最里面去!李二!赵大!都过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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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生存威胁下,效率高得惊人。几个尚有力气的难民,强忍着恐惧,七手八脚地用能找到的所有破烂草席、破布,在窝棚最深处勉强隔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浓重病气的隔离区。秀娘抱着囡囡,李二、赵大和另外两个病重的难民,被近乎粗暴地“请”了进去。绝望的哭嚎和压抑的咳嗽从草席后传来,像针一样刺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二……净水……继续……烧……”我指着角落那个简陋的蒸馏装置,“所有人……只能喝……这个水……河水……绝不能……碰……”

    阿牛用力点头,立刻和另一个汉子去维持蒸馏火堆。

    “第三……排泄……必须……远离……水源……远离……营地……”我强撑着精神,指向窝棚外远离河岸的一片洼地,“挖坑……深坑……所有人……都去那里……完事……用土……埋严实……”

    这个要求,在习惯了随地便溺的流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侮辱性。几个汉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情愿和抵触。

    “想活命……就……照做!”我嘶声吼道,牵动伤口,一阵剧咳,咳出的血丝染红了破布,“病……病从口入……脏东西……会……污染水源……传病!”我用最直白、最恐怖的语言描述着可能的后果。

    死亡的威胁再次压倒了习惯和羞耻。在张婆严厉的目光和阿牛的催促下,几个汉子不情不愿地拿起能找到的破瓦片、木棍,去指定地点挖坑。

    “第四……洗手……”我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甚至还有昨日撬石留下干涸血迹的双手,“所有人……饭前……便后……接触……病人之后……必须……洗手!”我指着蒸馏水,“用……干净水……洗!”

    “洗手?还……还用净水?!”一个汉子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不满和难以置信,“恩公!那水……一滴一滴的……烧半天才攒一点!喝都不够!还洗手?!”

    “是啊!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手脏点有啥?往年不都这么过来了?”

    质疑和抱怨声瞬间响起。净水的珍贵,让他们觉得洗手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奢侈的浪费!刚刚因为隔离和挖坑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瞬间又出现了裂痕。

    “不洗……病气……沾手上……吃东西……喝水……就……进肚子!”我喘息着,用最朴素的话解释着微生物传播的原理,“想……想跟李二他们……一样……咳咳……就……别洗!”

    提到隔离区里病患的惨状,抱怨声瞬间小了下去,但抵触的情绪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执行这一条,显然困难重重。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唐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依旧裹着那件破旧的深色麻衣,脸上看不出悲喜。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窝棚里弥漫的恐惧和质疑,最终落在我身上片刻,然后,他缓缓地、动作有些吃力地,从自己那个同样破旧的包袱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

    唐周没有说话,只是动作缓慢而稳定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小堆灰白色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粉末。

    石灰?!

    我瞳孔猛地一缩!这老家伙身上怎么会有石灰?!

    唐周似乎完全没在意众人的惊疑,他自顾自地伸出枯槁的手指,捻起一小撮石灰粉,然后……极其自然地,将粉末撒进了阿牛刚刚接满半碗、准备分给众人喝的那碗蒸馏水里!

    “嗤……”

    石灰遇水,瞬间发生反应,冒出细微的白烟和热量,碗里的水变得浑浊滚烫!

    “唐老!您干什么?!”阿牛惊叫起来,心疼地看着那碗珍贵的净水。

    唐周依旧沉默,只是用一根小木棍搅动着浑浊的石灰水。待反应稍歇,水温稍降,他才将木棍拿出。碗里的水依旧浑浊,散发着浓烈的石灰气味。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唐周端起碗,走到窝棚门口。他并没有喝,而是……将那碗浑浊的石灰水,缓缓地、均匀地……泼洒在了窝棚入口处和隔离区草席外围的地面上!

    灰白色的水渍在泥地上迅速扩散,散发出浓烈的、刺鼻的石灰气味。

    做完这一切,唐周才放下碗,用他那苍老、平稳、毫无波澜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此物……可辟秽……杀毒……净水稀罕……以此水……洒地……洗手……亦可……”

    石灰消毒!

    这个老家伙!他不仅认识石灰,还知道它的消毒作用!而且用这种近乎“浪费”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净水洗手的奢侈难题!用石灰水泼洒地面和洗手,虽然效果不如肥皂和流水,但在这种极端条件下,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最有效的消毒措施了!

    我震惊地看着唐周。这个神秘的老者,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深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窝棚里的难民,虽然不明白其中深奥的道理,但唐周那平静笃定的态度,以及“辟秽杀毒”这四个充满神秘力量的古语,瞬间让他们选择了相信!尤其是看到唐周毫不犹豫地将珍贵的净水(加了石灰的)泼在地上,更让他们觉得这“神水”定然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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