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滑落。
时间在浑天星象图流转的微光中,如同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咽喉,停止了流淌。
书阁内,死寂无声。只有萧烬粗重的、带着熔岩般灼热气息的喘息,以及那新生的本源烽燧火种在脊椎深处奔腾咆哮的无声轰鸣。
面具下的脸,清丽如月下初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凝星,鼻梁挺直,唇线略显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毅。这张脸,萧烬从未见过,却又仿佛在灵魂深处描摹了千万遍——那眉眼间的轮廓,那沉静如渊的气质,依稀勾勒出母亲温阮年轻时的影子!
然而,最致命的,不是那相似的神韵。
是那道疤!
一道极细、极淡,却如同活物般蜿蜒的焦黑疤痕,从她光洁的左侧鬓角起始,斜斜向下,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爬过颧骨,最终隐没在清瘦的下颌线条之中!疤痕的颜色已然沉淀,边缘却依旧透着一种诡异的焦灼感,仿佛被某种至阴至邪的力量侵蚀过,连岁月都无法彻底抚平!
这道疤…这道疤的形状…这道疤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
萧烬如同被九幽寒冰冻结!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成冰!他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右鬓角那道被修罗面具人冥煞指擦伤、同样焦黑扭曲的新痕!
一模一样!
同源之力!
甚至…连疤痕中残留的那一丝“九幽引”的阴毒怨念都如出一辙!
“你…你…”萧烬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是谁?这疤…从何而来?!”
紫玉罗刹——或者说,面具下的女子,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紫眸平静地迎视着萧烬燃烧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覆盖着紫色薄纱手套的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自己脸颊上那道蜿蜒的焦黑疤痕。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追忆的痛楚。
“二十年前,寒潭。”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尘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水闸崩塌前…我就在那里。”
轰!!!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萧烬已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之上!
寒潭!二十年前!水闸崩塌前!她就在那里!
亲眼目睹了母亲和弟弟的惨剧?!还是…她本身就是参与者?!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萧烬的心脏!新生的烽燧之力在脊椎深处疯狂咆哮,赤金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皮肤下的暗金流纹如同熔岩般灼灼发亮!逆鳞刃虽未在手,但一股无形的、带着焚城灭世之意的恐怖杀气瞬间锁定了眼前的女子!
“你看到了什么?!”萧烬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眼中赤金火焰熊熊燃烧,“是谁?!是谁用‘陨龙锥’杀了我弟弟?!是谁?!”
季沧澜见状,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巨大的烽燧星盘之上!嗡鸣声中,一道柔和坚韧的青蓝色光幕瞬间升起,隔在萧烬与紫玉罗刹之间,强行压制住那狂暴的杀气!
“烬儿!不得无礼!”季沧澜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她是…”
“我是温晚。”紫玉罗刹打断了季沧澜的话,那双紫眸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几乎失控的萧烬,声音清晰地穿透光幕,“昭阳长公主温阮…是我的亲姑姑。你怀中…永嘉小殿下…是我的…表弟。”
温晚!
昭阳长公主温阮的侄女!永嘉小殿下的表姐!
这个身份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萧烬狂暴的杀意为之一滞!眼中燃烧的赤金火焰剧烈地跳动、明灭不定。血脉相连?亲人?可她脸上的疤…那同源的“九幽引”伤痕…还有她身上那股深不可测、冰冷如渊的气息…
“至于这道疤…”温晚的指尖再次拂过脸颊的焦痕,紫眸深处掠过一丝刻骨的冰寒,“是拜胤帝座下那条最忠心的毒蛇所赐。水闸崩塌时,他亲自下的手…用的是…‘九幽引’的本源之力。若非姑姑拼死将我推开…我早已魂飞魄散,与永嘉表弟同葬寒潭。”
刘昶!又是刘昶!九幽引!
萧烬胸中翻腾的恨意如同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原来她也是受害者!是同病相怜的亲人!可为何…为何她给人的感觉如此冰冷?如此…深不可测?
“小姐…”寒漪含着泪,走到温晚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心疼与依赖,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这道疤痕带来的痛苦记忆。
温晚冰冷的紫眸中,因寒漪的靠近而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柔和涟漪,如同寒冰裂开一道缝隙。她轻轻拍了拍寒漪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
“所以…你救了我…”萧烬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杀意已敛,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复杂。“是因为…血脉?”
“是,也不是。”温晚的目光扫过萧烬护在怀中的婴骸,扫过山河印碎片,最后落在他那双沉淀了太多伤痛与仇恨的眼睛上。“姑姑留下的‘烬骨重燃’之局,需要引路人。水云间…需要新的烽燧之主。而你…是姑姑选中的人,是永嘉表弟血脉相连的兄长,是这枚山河印碎片如今唯一能共鸣的宿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救你,是责任,也是…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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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延续…
萧烬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寻得亲族庇护,本应感到一丝慰藉。可温晚那冰冷的眼神、毫无波澜的语调,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亲情的温暖,只有一种被卷入更大棋局的沉重与疏离。
“烬儿,”季沧澜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声音带着安抚与引导,“往事血泪,刻骨铭心。但当下,你伤势未愈,新得的力量尚未稳固。当务之急,是静心休养,彻底炼化体内烽燧火种。寒漪。”
“太傅。”寒漪立刻应声,擦去脸上的泪痕。
“带烬公子去‘听涛阁’静室。用‘云梦水精’为他梳理经脉,压制余毒,助他稳固本源。”季沧澜吩咐道,随即看向温晚,“小姐,关于西南烽燧星力异动及后续应对…”
温晚微微颔首,不再看萧烬,转身与季沧澜走向巨大的星盘,低声商议起来。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
萧烬看着那清冷如月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眼窝燃烧着温顺暗金光痕的弟弟骸骨,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对亲情的微弱希冀,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他默默抱起包裹。
“烬…烬公子,”寒漪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请随我来。”
听涛阁位于水寨深处,依着一片较为开阔的水域而建。阁楼不大,却异常清幽雅致。推开静室的门,一股混合着水沉木清香和淡淡草药气息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一蒲团。临水的一面是巨大的镂空雕花木窗,窗外烟波浩渺,细雨如织,拍打着水寨的木桩和下方的水面,发出连绵不绝、如同私语的“沙沙”声。
“公子请坐。”寒漪引着萧烬在榻上坐下。她动作轻柔麻利地端来一盆温热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绿色液体——云梦水精。水中浸泡着一方柔软的素白丝帕。
“寒漪姑娘…”萧烬看着眼前这个清丽如水中素荷的少女,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悲伤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寒漪微微垂首,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拿起浸透了云梦水精的丝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开始为萧烬擦拭脸上残留的泥污和血渍。
冰凉湿润的丝帕带着奇异的能量,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清凉与舒适,仿佛能抚平所有灼痛与烦躁。当丝帕轻轻擦过他右鬓角那道焦黑的冥煞指伤痕时,萧烬忍不住微微蹙眉。
寒漪的动作瞬间变得更加轻柔,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公子…很痛吗?”她抬起清澈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心疼与自责,“都怪寒漪没用…若是…若是寒漪能早点找到公子和小殿下…”
看着少女眼中盈盈欲滴的泪光,萧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一下。他摇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不痛。与你无关。是那些杂碎…” 提到仇敌,他眼底的戾气一闪而逝。
寒漪感受到他身上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娇躯微颤,却并未退缩。她更加仔细地为他擦拭伤痕,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清凉的水精渗入伤痕,那顽固的阴毒刺痛感竟真的被压制下去不少。
擦拭完脸颊和脖颈,寒漪的目光落在他紧紧护在胸前的包裹上,尤其是那隐隐透出的焦黑骸骨轮廓。她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滴落在手中的丝帕上。
“小殿下…”她哽咽着,伸出的手悬停在包裹上方,却不敢触碰,仿佛怕惊扰了那沉睡的亡魂。“他…他小时候…最喜欢我抱着他…在水边看星星…他说…星星像寒漪姐姐的眼睛一样亮…”
萧烬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弟弟…永嘉…他本该在亲人的宠爱中长大,本该有灿烂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化为一具焦黑的骸骨,沉睡在冰冷的包裹里!
巨大的悲痛与愤怒再次冲击着他的心神!脊椎深处的烽燧火种感应到宿主的情绪,猛地一跳,赤金光芒透体欲出!
“公子!”寒漪惊呼一声,感受到那狂暴的气息,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萧烬紧握包裹的手!
冰凉柔软的小手覆盖在他滚烫的手背上,带着云梦水精的清凉气息,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即将失控的力量。一股奇异的、带着安抚与宁静的柔和力量,顺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缓缓流入萧烬灼痛的经脉,抚平着那翻腾的恨火。
萧烬猛地一震!愕然看向寒漪。
寒漪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连忙想缩回手,脸颊绯红如霞。“对…对不起公子…寒漪僭越了…”
然而,她的手却被萧烬反手轻轻握住了。
少女的手纤细冰凉,微微颤抖。萧烬的手宽大粗糙,布满伤痕和老茧,却带着一种熔岩般的滚烫。肌肤相贴,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交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些许尴尬却又莫名安心的暖流,在狭小的静室内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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