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皮鞋跟在台阶上磕出轻响，每一步都踏在红地毯的纹路里，那地毯是去年换的，如今边缘已经起了毛，露出里面的白色纱线。省人民会堂的门楣上悬着 "汉东省公安改革经验交流大会" 的横幅，金粉在阳光下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金子，落在地上，被往来的皮鞋碾成了细小的亮片。他刚走到入口，就被一阵嘈杂的人声裹住 —— 青川县公安局长正举着个搪瓷缸子喝水，缸子上 "劳动模范" 的字样已经磨成了白印，缸沿还缺了个小口，是当年抓歹徒时被枪托砸的；江州市公安局长的助理正往签到簿上贴照片，塑封膜反射着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照片上的江州市局长笑得一脸灿烂，背后是崭新的警务指挥中心。
"祁书记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静了半拍，三十多个地市公安负责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像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祁同伟的指尖在西装裤缝上蹭了蹭，那里沾着点早上吃油条时溅的油星，是司机小王非要塞给他的，说 "热乎的吃着舒坦，垫垫肚子"。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角落里有个年轻民警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抖得像筛糠，手机壳上还挂着串平安符，红绳缠了三圈，末尾坠着个小小的桃木剑，是家里老人给求的。
"都别站着了，进去说。" 他抬手示意，袖口露出块老式手表，表带磨得发亮，表蒙子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公安系统表彰大会上，老民警们凑钱给他买的，当时老所长握着他的手说 "这表准，跟咱们办案似的，不差分秒"。走进会场时，鞋底碾过片掉落的花瓣，是门口摆放的月季花瓣，粉白相间的，被踩得蔫了下去，汁液在地毯上留下个淡淡的印子。主席台上的桌布有点歪，边角垂到地上，被人踩出了道黑印，像条没捋直的裤腿，工作人员几次想拉平，都被往来的人踩得更歪了。
江州市公安局长第一个走上发言席，他的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裤线烫得像刀片，走路时带起一阵风。"我们搞的智慧警务，说简单点就是给犯罪画好像。" 他抬手按了下遥控器，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起，调出张江州市区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移动，像群被惊动的蚂蚁，在商业街区和地铁站周围聚集。"这是上周的盗窃案高发区预测，准确率 82。" 他的激光笔在屏幕上点了点，红点最密集的区域闪了闪，变成了醒目的黄色，"我们提前在这一带布了便衣，三天抓了七个现行，其中三个是惯犯，裤兜里还揣着开锁的家伙事，亮晶晶的，一看就是老手。"
台下响起片吸气声，有人把笔掉在了地上，塑料笔帽滚到前排，撞在祁同伟的皮鞋上，发出 "嗒" 的一声轻响。青川县公安局长往前探了探身子，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脱手，里面的茶水晃出了点，在裤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他赶紧用手抹了抹，却越抹越大。"这红点怎么算出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点山里人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们那的贼都钻林子，没正经路数，今天在河东偷只鸡，明天在河西摸头羊，踪迹比兔子还难寻。"
江州市公安局长笑了笑，露出颗小虎牙，眼角的皱纹也跟着挤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 u 盘，金属外壳上刻着个 "江" 字，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靠的是大数据分析，把近三年的案发时间、地点、嫌疑人特征全输进去，系统自己找规律。" 他点开段视频，画面里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刚把手伸进别人口袋，就被便衣摁在了墙上，手腕反剪的动作干脆利落，男人的脸撞在墙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就像老猎人看脚印，能猜出野兽往哪跑，我们这系统，比老猎人的眼睛还尖。"
祁同伟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笔尖在 "预测模型" 几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圈，他赶紧用纸巾吸了吸。他注意到屏幕角落有行小字："数据来源：天网工程 + 商户监控 + 社区登记表"，字体小得像蚂蚁，得眯着眼才能看清，其中 "社区登记表" 几个字还带着个星号，标注着 "部分数据"。"系统是自己开发的？"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会场里有点发飘，带着点回音，"还是请外面公司做的？后期维护怎么办？"
江州市公安局长的笑容僵了半秒，喉结动了动，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他清了清嗓子："前期请了科技公司帮忙搭框架，后来我们自己的技术科接过来了，小伙子们学得快。" 他的激光笔在屏幕下方扫了扫，那里有行更小的字："技术支持：汉东智联科技"，被地图的阴影遮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每年维护费得两百多万，但比雇人巡逻省劲多了，效果还好，去年光盗窃案就少了三成。"
"两百多万？" 青川县公安局长突然拔高声调，搪瓷缸子重重磕在椅扶手上，发出 "哐当" 一声，惊得前排有人回头看。"我们全县一年的办案经费才一百八十万，够买三车打印机纸就不错了，打印机还是二手的，经常卡纸。" 他的裤腿还湿着，茶水渍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像块难看的补丁，"你们那的贼是坐地铁的，我们那的贼是钻山沟的，这系统到我们那，怕不是连信号都收不着，山里的基站三天两头断电，一到阴雨天就成了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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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里顿时炸开了锅，像捅了马蜂窝。a 市公安局长敲了敲桌子，他的手指上缠着纱布，是上周抓毒贩时被玻璃划伤的，纱布上还隐约透着点红色。"老青你也别激动，人家江州的经验总有可学的地方，比如那数据分析的思路，我们可以简化了用，不一定非得搞这么复杂的系统。"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b 市公安局长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封皮上的警徽都掉了漆，露出底下的塑料壳："老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局里连台像样的服务器都没有，上次搞数据汇总，还是借教育局的机房弄的，人家老师盯着我们跟盯贼似的。"
祁同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 "笃笃" 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渐渐的，嘈杂声小了下去。"都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眼神沉静而有力，"江州的智慧警务是好东西，但不能照搬，就像种庄稼，得看土壤。" 他的目光落在青川县公安局长身上，对方正低着头抠搪瓷缸子上的茶渍，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县不是有护林员吗？全县一百多个护林员，天天在山里转，比谁都熟悉地形。让他们当移动监控，带着简易记录仪巡山，数据汇总到县局，虽然慢点，但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青川县公安局长愣住了，手里的搪瓷缸子停在半空，茶水顺着缸沿往下滴，在裤子上又添了个新印子，他却浑然不觉。"护林员 他们连智能手机都玩不转啊。" 他的声音有点发虚，像被戳破的气球，"张大爷都七十多了，上次教他用微信视频，学了三天还分不清哪个是摄像头，对着天花板喊了半天。"
"那就搞笨办法。" 祁同伟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是早上在车里画的草图，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表格，列着 "时间地点 特征" 几个栏目，字迹被方向盘硌得有点歪，"让护林员记笔记，案发时间、地点、嫌疑人特征，哪怕只记得穿花衬衫、走路瘸腿，也算条线索。汇总起来请市局帮忙分析，江州不是有系统吗？让他们搭个桥，远程给你们算，算一次给他们包点山里的干货，比买设备划算。" 他把纸往桌上一放，被风吹得掀了个角，他赶紧用镇纸压住，那镇纸是块普通的石头，是上次去青川调研时，从望月镇河边捡的。
江州市公安局长突然站起来，皮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像指甲划过玻璃。"我们可以派技术科的人去青川驻点，手把手教，住派出所的值班室就行，不用额外安排住处。" 他的领带有点歪，被自己拽得更斜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设备也能调剂一批旧的，虽然反应慢点，但在山里够用了，总比没有强，调试好了再让他们自己弄。"
青川县公安局长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西红柿，他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啪" 的一声，震得桌上的笔都跳了跳："那我先谢谢江局了！等忙完这阵子，我请你吃山里的野猪肉，现杀现炖的，香得能把人舌头吞下去！再给你带点山里的野蜂蜜，纯天然的，比城里超市卖的甜多了。"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变了调，像雨过天晴后的蝉鸣，变得轻快起来。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怎么把自家的情况和别人的经验结合起来。a 市公安局长缠着江州市公安局长要技术人员的联系方式，笔记本上记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还画了不少箭头；b 市公安局长则拉着青川县公安局长问护林员的分布情况，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像在规划巡逻路线，不时点点头，嘴里念叨着 "这个法子可行"。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了会场后排，像个普通的观众。墙角的饮水机正在冒泡，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水桶上的生产日期已经模糊，像块被水泡过的肥皂，看不出具体的年月。有个穿警服的小姑娘正在换投影幕布，旧幕布上满是破洞，像块渔网，风一吹哗哗响，她踮着脚尖往上挂新的，警裙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片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祁书记，您看这个。" 省公安厅办公室主任递过来份文件，是全省公安系统互访交流活动方案，边角被订书针扎出了个豁口，露出里面的纸芯。"打算分三批，让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结对子，互相去对方那待半个月，同吃同住同办案，实实在在学东西。" 他的指甲在 "结对子" 三个字上划了划，纸页被抠出个白印，"就是经费有点紧张，光住宿费、交通费就得"
"从我的专项经费里出。" 祁同伟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几个年轻民警正围着辆警车讨论着什么，车身上的泥点还没洗干净，是去山区办案时溅的，像幅抽象画。"让他们多带点笔记本，少带点行李，住派出所的值班室就行，铺盖卷我让后勤准备，都是新弹的棉絮，暖和，别冻着。"
办公室主任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亮的灯泡，笔尖在方案上飞快地写着，墨水溅出了点，落在 "活动时间" 那栏，像滴没擦干净的泪。"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让他们学出点真东西来，不白跑一趟，回来个个都能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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