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会议室的中央空调正往出鼓着热风,把角落里的灰尘吹得在光柱里翻跟头。长条会议桌的红木桌面被擦得发亮,能照见天花板上的吊灯,二十四个灯泡像串没点燃的蜡烛。祁同伟面前的玻璃杯里,枸杞正慢悠悠地从水面沉下去,在杯底铺成层小红珠,杯壁上挂着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爬,在桌面上洇出个圆斑。
投影幕布突然 "嗡" 地响了声,张大爷的脸从模糊的雪花点里钻出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月亮。他耳后的老年斑在镜头下看得一清二楚,假牙的金属卡环在顶灯反射下闪着冷光,说话时上下牙床碰撞,发出细碎的 "咔嗒" 声。"现在办事?中!" 他竖起的大拇指上,那块茧子黄得像块老蜜蜡,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还带着湿气 —— 早上给麦田追肥时蹭的,在镜头前结成了小泥块。
后排操作投影仪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调焦距,幕布上的皱纹突然被拉得老长,张大爷眼角的鱼尾纹里卡着点眼屎,被他用蓝布褂子的袖口一蹭,在颧骨上划出道白痕,像条晒干的小溪。"前儿个鸡窝门松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了口带着麦秸秆味的唾沫,"民警小李晌午头来修的,日头晒得他脊梁沟全是汗,警服湿得能拧出水,裤脚还沾着俺家院子里的鸡粪。"
满意度数据在屏幕右下角跳得正欢,红色的数字从 91 往上窜,每跳一下都带着细微的电流声,最后卡在 92 不动了。那数字像朵炸开的石榴花,花瓣边缘的锯齿把黑色背景割出细碎的豁口。负责数据统计的小年轻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指纹把他的眼睛分成了好几块,键盘敲得噼啪响,指甲缝里的咖啡渍蹭在空格键上,留下圈褐色的印子。"祁书记,青川县这组数据 比上月又涨了两个百分点,是全省涨幅最高的。" 他说话时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卷,唾沫星子溅在显示器上。
祁同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指节泛着青白,红木桌面被敲出淡淡的月牙痕。"让张大爷再说两句。" 他的目光扫过会场,在某县代表的笔记本上停了停 —— 那人正在画表格,笔尖在 "数字化考核" 几个字上反复涂抹,把纸页戳得发毛。某县代表的喉结突然剧烈滚动,像吞了只活泥鳅,衬衫领口的纽扣被撑得快要崩开。
幕布上的张大爷突然站起身,背景里的玉米囤子晃了晃,露出里面金黄的玉米粒,颗颗饱满得像要炸开。他的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鞋底沾着的泥土在地面印出串模糊的梅花印,镜头跟着晃了晃,拍到墙上贴满的字条:红的是皱纹纸,绿的是烟盒皮,黄的是作业本撕下来的纸,层层叠叠像片彩色的森林。"俺们村的心愿栏,"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假牙漏风的嘶嘶声更明显了,"写一个办一个,不像前几年,干部来了就拍照片,拍完就走人,地里的草比苗还高。"
某县代表的额角渗出细汗,顺着鬓角钻进衬衫领,在锁骨窝积出个小小的水洼。他面前的汇报材料上,"app 使用时长全省第一" 的标题用红笔标了三道波浪线,红得像道新鲜的伤口,旁边的 "办实事数量" 后面跟着个刺眼的 "倒数第一",黑色的数字被他用钢笔尖戳得变了形,纸页下的桌面都被戳出个小坑。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笔帽上的镀金早就磨掉,露出里面的黄铜,在灯光下闪着寒酸的光,笔杆上还沾着块干掉的墨水渍。
"我们的数字化政务平台" 他刚开口,投影仪突然闪了下,张大爷的脸被切成了某县 app 的界面,蓝色的图标在屏幕上转圈,像只找不到方向的苍蝇,转得人眼晕。会场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哼哼,某县代表的钢笔 "当啷" 掉在地上,笔帽滚到祁同伟的脚边,夹子上还挂着点撕碎的纸。
祁同伟弯腰捡笔时,裤线崩出轻微的响声,像根快要绷断的弦。他把笔放在某县代表面前,笔尖正对着 "考核指标" 四个字,墨水在笔尖凝成颗小小的水珠,颤巍巍地快要掉下来。"把 app 卸了。" 杯里的枸杞被晃得跳起,有颗粘在了杯壁上,像只红色的小虫子,"明天去青川县,帮张大爷挑担水,体验体验啥叫办实事。"
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纸页下的桌面被戳出个浅坑,蓝黑色的墨水像朵乌云晕染开来,正好盖住 "考核" 两个字,把那两个字泡得发肿,笔画都模糊成了一团。某县代表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昨天签字时磨出的红痕,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笔记本上,和墨水混在一起,变成深褐色的污渍。"可是"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省里的数字化考核指标 我们这个月刚投入三百万升级系统,服务器都换成最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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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爷的水缸满了吗?" 祁同伟打断他,指尖在桌面上划出弧线,把一摞文件扫到一边,纸张翻动的声音像群受惊的麻雀,"你们的服务器再先进,能帮庄稼抗旱?能让鸡窝里的鸡蛋多孵出小鸡?" 窗外的麻雀突然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像块石头砸在心上,把玻璃震出圈淡淡的涟漪,麻雀扑棱棱飞走时,翅膀扫过窗沿的灰尘,落下片灰色的羽毛。
评估会中场休息时,走廊里飘着咖啡的焦糊味,是茶水间的咖啡机烧干了,黑色的咖啡渣粘在加热盘上,像块烤糊的饼干。某县代表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扯领带,领带结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像只垂死的蝴蝶,镜面上的水渍映出他发白的脸,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眼屎。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办公室发来的消息:"已安排技术人员删除 app 后台无效数据,确保考核达标,另外伪造了二十条群众好评。"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牙龈酸得发紧,唾沫里带着点血腥味,抬手抹了把脸,把冷汗蹭在镜面上。
张大爷的画面还在会场循环播放,他正蹲在稻田埂上,粗糙的手掌抚过稻穗,谷粒在指缝间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俺们不懂啥叫形式," 他的袖口沾着稻壳,在镜头前晃了晃,袖口磨出的毛边像圈白色的雾,"只知道稻子结粒,才是好年成,光长秸秆不结籽的,那是草,烧火都嫌烟大。"
统计员突然叫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祁书记,青川县又有新评价了!" 满意度数据又跳了下,925。红色的数字旁边弹出条新评论,是王寡妇的头像 —— 那个戴蓝头巾的老太太举着新换的灯泡,灯泡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圈柔和的黄,"亮堂!晚上起夜不用摸黑了,小李警官还给俺钉了门帘",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像三盏明灯,把屏幕照得暖暖的。
某县代表的汇报材料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背面的便签,上面写着 "应付检查话术要点",字迹潦草得像在飞,第三条是 "用数据模糊实际成效,强调平台访问量而非解决问题数,必要时可适当夸大"。他慌忙合上本子,纸页夹着的 app 推广方案被折出深深的印子,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边缘还沾着片干枯的树叶,是早上从会场外的法国梧桐上蹭的。
祁同伟的玻璃杯见底了,枸杞沉在杯底,像颗颗没发芽的种子,杯壁上挂着圈褐色的茶渍。他示意继续播放张大爷的视频,屏幕上的老人正给小鸡喂食,芦花鸡在他脚边刨土,扬起的尘土落在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金,有只小鸡胆大地跳到他的鞋面上,啄着鞋带玩,被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下脑袋。
"小李警官帮俺钉的鸡窝门," 他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条爬行的蚯蚓,"比城里的防盗门还结实,黄鼠狼再狡猾也钻不进去,上周还下了六个蛋呢,俺给小李留了俩,他说啥也不要。"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镜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把他的皱纹照得像幅立体的地图,每条沟壑里都藏着岁月的故事。
评估会结束时,暮色已经漫进会场,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贴在地上的黑布。某县代表的笔记本上,"考核" 两个字被墨水浸透,变成块深褐色的疤,纸页皱巴巴的像团被揉过的废纸。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像在哭嚎,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玻璃上又掉下去,翅膀扑腾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
走廊里,张大爷的声音还在回荡:"稻子不欺人,你糊弄它,它就给你空壳" 祁同伟踩着这声音下楼,皮鞋在台阶上敲出的节奏,和稻田里的蛙鸣渐渐合在一起,像首朴素的歌,每个音符都带着泥土的气息。楼梯转角的垃圾桶里,塞满了某县印的 app 宣传册,封面印着的 "智慧政务,服务到家" 被踩得变了形,纸页边缘卷起来,像只只受伤的蝴蝶。
停车场的车灯亮起来,像两束惨白的光,某县代表的车后座堆着成箱的 app 宣传册,纸箱的边角被压得塌陷,露出里面印着二维码的纸页,风吹过,纸页哗啦啦地响,像在嘲笑。车刚开出大门,他突然让司机掉头,轮胎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留下两道黑色的印子,"去青川县。" 副驾上的钢笔滚到脚垫上,笔帽开了,墨水在地毯上洇出朵小小的乌云,像块难看的胎记,他弯腰去捡时,腰带上的手机滑出来,屏幕磕在车门上,裂出蛛网似的纹。
张大爷家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从窗棂漏出来,在地上拼出个 "田" 字,田字的每个格子里都落着片树叶。他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篾条在膝间翻飞,像群跳动的绿精灵,竹条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飘得老远。远处的稻田里,晚风吹过稻浪,送来阵阵清香,那是庄稼在诉说着最实在的期盼,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像在给大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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