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手指在案例汇编的塑封面上停了停,指纹印在 "基层创新" 四个字上,墨色被按得发乌,像块被反复摩挲的老玉,表面泛着层温润的光。最上面那册的书脊已有些变形,是被人反复捏握的痕迹,棱角处的塑封起了皱,像老太太额上的皱纹。第 17 页露出个折角,像只翘起的小尾巴,夹在里面的照片边角微微泛黄,边缘处几道浅痕,是指甲反复刮过的印记。照片里的小李警服袖口卷到肘部,小臂肌肉绷紧,青筋像几条青色小蛇伏在皮肤下;柴火捆得太松,麻绳在中间打了个虚结,两根枯枝耷拉下来,在夕阳里晃出细长影子,投在身后的土路上,如两道歪歪扭扭的线,将路面分割得支离破碎。
"这柴火捆得连三岁孩子都糊弄不了。" 他把汇编往桌上一推,金属杯垫被撞得叮当响,搪瓷缸里的浓茶晃出些来,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褐圈,像滴凝固的血,顺着木纹慢慢晕开。杯壁上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掉了半拉,露出银白的铁皮,边缘处一道浅浅的凹痕 —— 去年下乡调研时摔在石头上磕的,当时茶水洒了一裤腿,烫得他直咧嘴。办公室的老座钟咔哒响了声,黄铜钟摆晃得厉害,指针指向下午三点,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案例汇编上割出几道亮痕,把纸页上的字迹照得有些刺眼,像撒了把碎玻璃。
宣传科的小王站在办公桌前,皮鞋后跟反复碾着地毯的毛,起了个小小的毛球,像颗灰白色的青春痘,沾在深灰的地毯上格外显眼。他的笔记本第 32 页记着望月镇派出所的汇报材料,"巡逻捎带服务累计为民办实事 327 件" 的 "3" 字被笔尖戳穿了纸,露出后面泛黄的衬页,钢笔水在破洞周围洇出个蓝黑色的圈,像朵没开全的花。"祁厅,这是他们报上来的典型案例,说群众反映很好" 话音未落,就被汇编砸在桌面的重响打断,纸页哗啦啦地翻,停在某张 "民警帮大妈挑水" 的照片上:水桶的绳子明显是松的,水面连点涟漪都没有,桶沿刻意避开了大妈的肩膀,一看就是摆出来的姿势,大妈脸上的笑都僵着,嘴角扯得有些不自然。
祁同伟的拇指在照片边缘的折痕处摩挲,把纸页捻得发皱,边角都起了毛,像只没梳理的鸟窝。去年冬天在望月镇暗访时,他穿着件旧棉袄,领口磨得发亮,混在赶集的人群里,哈出的白气在眼前聚了又散。亲眼见小李警官骑着警用摩托在山道上颠簸,车后座捆着张大爷家的药箱,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雪地里划出两道光,轮胎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像谁在啃块冻硬的骨头。当时没谁举着相机,张大爷裹着军大衣在村口等,鼻涕冻成了冰碴,挂在鼻尖上摇摇欲坠,见了小李就往他手里塞冻梨,黑黢黢的果皮上还沾着雪,冰碴子蹭在小李手背上,化出小小的水痕,顺着指缝往下滴。
"现在的相机比警棍还离不了身?" 他扯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里面磨得起球的秋衣,领口处的线松了,像圈没系紧的绳子,蹭得脖子有些痒。案例汇编第 45 页夹着张打印的群众反馈表,"非常满意" 的勾选框被红笔涂得出格,颜料堆成小鼓包,像块没抹匀的胭脂;字迹跟汇报材料上的签字如出一辙,连捺画末端的小勾都分毫不差,像是用尺子量着写的。最底下的联系电话是个空号,他上周让秘书打过三次,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忙音,"嘟嘟" 声像根细针在扎耳朵,听得人心里发慌,太阳穴突突地跳。
窗外的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卷成个小筒,像只蜷缩的虫子,还在微微颤动。祁同伟想起自己当片儿警那年,所里连台像样的相机都没有,只有个掉漆的海鸥牌胶片相机,还总卡壳,拍三张就得拆下来摆弄半天。处理完邻里纠纷,大爷大妈硬要塞个热馒头,面香混着汗味在鼻尖萦绕不散,馒头烫得手直抖,却舍不得撒手 —— 比现在任何烫金的表彰证书都实在,揣在怀里能暖半天。他的指甲在案例汇编的封面上划出轻响,塑料膜被刮出细白的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创新不是让你们练摄影,辖区的盗窃案降了多少?打架斗殴的警情少了几起?这些数字比照片上的笑脸实在得多!"
小王的喉结动了动,像吞了个没嚼烂的馒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份统计表,纸边沾着点咖啡渍,黄棕色的印子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边缘还卷着个小角。"望月镇的刑事警情同比下降 17,群众满意度" 话没说完就被祁同伟摆手打断,他正翻到汇编的最后一页,某张 "深夜送迷路老人回家" 的照片里,手电筒的光明显是后期加上的,在黑夜里亮得像个小太阳,却照不亮老人脚下的石子路。老人的裤脚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脚踝上,鞋帮上还沾着泥,一看就走了不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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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穿的是单鞋,山里的十月底能冻掉脚趾头。" 他把照片凑到小王眼前,指腹点着老人的裤脚,卷边处沾着点干泥,结成硬硬的壳,像块小石子,"你们审核的时候就没看出来?为了拍张照片,让老人在山风里站多久?冻出病来谁负责?" 座钟又咔哒响了声,像是在应和他的话,墙角的绿萝叶子上积着层灰 —— 上周忘了浇水,叶尖都有点发黄,像只蔫了的小巴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案例汇编第 68 页夹着根干枯的麦穗,是望月镇的特产,麦芒都脆了,轻轻一碰就往下掉,落在桌面上发出细碎的响。祁同伟捏着麦穗的芒尖,想起张大爷说过,今年的麦子收得晚,赶上连阴雨,地里的水没到脚踝,派出所的民警帮着割了三亩地。镰刀磨得太钝,割得慢不说,还把手掌磨出了水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在麦秸上留下点点血渍,在夕阳里红得像朵小花儿,比任何照片都扎眼,看在眼里心里都发烫。
"把这些花架子都撤了。" 他把汇编摞起来,最上面那本的封面被压得变了形,边角都往里凹,"让望月镇把上个月的处警记录报上来,我要原始台账,别搞那些连夜抄的漂亮本子 —— 歪歪扭扭的才真实,透着股人气儿。" 小王点头的时候,笔记本从手里滑下去,"啪" 地掉在地上,第 32 页的破洞对着天花板,像只圆睁的眼睛,带着点惊恐,仿佛在害怕什么。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老秘书端着杯新茶进来,瓷杯上的裂纹像条小蛇,蜿蜒着爬过杯身,茶水在里面晃悠,顺着裂纹往外渗了点,在托盘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影。"祁厅,省报的记者想来采访创新案例" 他的话在看到桌面上的案例汇编时停住了 —— 去年跟着去望月镇,亲眼见小李把发高烧的孩子裹在警服里往镇卫生院跑,警服后襟沾着的泥点子,黑黢黢的,洗了三次都没掉,像印在上面的勋章,比任何荣誉证书都珍贵。
祁同伟在案例汇编的最后一页写下字时,钢笔尖划破了纸,露出下面的纸芯,白花花的像道伤口,墨汁顺着破口往下渗。"留给明天的创新" 七个字力道不均,最后那个 "新" 字的竖钩拖得老长,像条没写完的尾巴,墨汁在破口处晕开,把纸染成了深黑色,像块凝固的血。窗外的风停了,枯叶从窗台上滑下去,落在楼下的花坛里,惊飞了两只啄食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在楼道里都能听见,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小王抱着汇编往外走时,听见祁同伟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让望月镇的财政给派出所配两把新镰刀,要锰钢的;再买十双防滑鞋,要带钢头的那种,耐磨 别拍照,谁拍扣谁奖金,听见没有?"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 "留给明天的创新" 那行字上投下亮斑,像撒了把碎金,把字迹照得有些发烫,仿佛带着温度。
傍晚的霞光把办公楼染成了橘红色,连窗玻璃都透着层暖意。祁同伟站在窗前,看见小王把案例汇编塞进文件柜,最上面那本的折角还翘着,像个倔强的小标记,不肯服帖。远处的操场上,几个孩子在踢足球,笑声顺着风飘上来,像串银铃,脆生生的,撞得人心里发痒。他想起刚工作时,老所长说创新就是把该做的事做好,就像种地 —— 你给它多上点肥,勤快点除草,它自然给你结出好粮食,耍花架子没用,土地最实在,撒什么种收什么粮。
案例汇编的最后一页,钢笔水慢慢晕开,把 "明天" 两个字泡得有点模糊,像蒙了层水汽,看不真切。祁同伟摸出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刚才通话的记录,给望月镇派出所所长发了条消息:"别琢磨怎么上报纸,想想张大爷家的柴火怎么捆才结实,想想山里的路怎么才能好走点,那才是正经事。"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座钟咔哒响了声,像是在说,明天的太阳,总会照着该照亮的地方,不偏不倚,公允得很。
第二天一早,收发室的老张把份快递送到祁同伟桌上,牛皮纸信封的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硬纸壳,上面的地址是用圆珠笔写的,笔画歪歪扭扭,还沾着点泥土,带着股山里的土腥味。拆开信封,里面没有照片,只有张手写的感谢信 —— 信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格子歪歪扭扭,字迹也跟着打晃,是张大爷托村里的小学老师写的。信里说,小李警官帮他把过冬的柴火都劈好了,码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还在柴火堆旁边搭了个小棚子,怕下雨淋湿了,想得比自家孩子都周到。信纸的角落沾着点木屑,带着松木的清香,闻着心里踏实,像踩在刚翻过的土地上。
祁同伟把感谢信夹在案例汇编的最后一页,盖住了自己写的那行字。纸片有点薄,透过信纸能看见下面的字迹,像藏在后面的影子,若隐若现。窗外的杨树叶又开始晃,这次没掉叶子,只有风穿过枝桠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说,有些创新,不用拍下来,也会在心里发芽,长出绿油油的叶子,透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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