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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另外一个世界的姐弟
    时云系衬衫纽扣的手指顿了顿,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他白色的发梢上跳着细碎的舞。左肩的旧伤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但今天天气很好,空气里飘着夏末最后一点热烘烘的草木气,连带着那点陈年的钝痛都变得不真切了。

    “还有十五分钟。”时云对着镜子扯了扯校服领口,新缝的校徽边角有点扎皮肤。镜子里的少年有张过分清秀的脸,左眼琥珀红,右眼深海蓝,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如果他有情绪的话。孤儿院的阿姨总说时云像块捂不热的玉,什么事都藏在那双异色瞳后面,只有在看布洛妮娅的时候,才会透出点活气。

    床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银灰色的头发从被子里探出来。布洛妮娅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含混得像团棉花:“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时云转过身,晨光恰好落在她露在外面的耳尖上,绒毛看得一清二楚。他走过去坐在床沿,床垫陷下去一小块,带动被子里的人往他这边滚了滚,发卷蹭过他的手背,软得像某种小动物的皮毛。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催促,“老师说要提前十分钟去领新书。”

    “老师的记性应该不好。”布洛妮娅从被子里伸出手,银灰色的发丝缠绕在手腕上,像串精致的链子。她准确无误地抓住时云的衣角,用力一拽,少年没防备,踉跄着跌坐在床边,白色发丝扫过她的脸颊。

    “姐姐。”时云无奈地叹气,这个称呼从七岁那年就跟着他了。孤儿院的孩子都按年龄排辈,布洛妮娅比他大半岁,院长拍着他的头说“要叫姐姐”时,他还攥着她塞过来的半块饼干,含糊地应了声。

    “再抱会儿。”布洛妮娅的声音闷在他颈窝里,呼吸带着刚睡醒的温热,“昨天打工到三点才睡的。”

    时云的身体瞬间僵硬。他能感觉到她发卷的弧度蹭着锁骨,校服衬衫的布料被她攥出褶皱。便利店的夜班总是熬人,他昨晚去接她时,看见她趴在收银台上打盹,睫毛上还沾着点灰尘,像落了只灰扑扑的蝶。

    “我去煮面条。”时云想挣开,却被抱得更紧。

    布洛妮娅忽然仰起脸,银灰色的睫毛在晨光里颤动着。布洛妮娅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灰色玻璃珠,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脸,白色的头发,红与蓝的眼睛,还有被她拽得歪掉的领带。

    “阿云。”布洛妮娅轻声叫他的名字,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你的眼睛今天特别好看。”

    时云没说话。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夸赞,从孤儿院的保育员到废品站的老板,很多人都对他的眼睛好奇。但布洛妮娅的语气不一样,像在说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

    不等他反应过来,温热的触感忽然落在左脸颊上。很轻,像蝴蝶停了一下,又像羽毛扫过,带着她惯用的草莓味牙膏的甜香。

    时云猛地站起身,白色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他能感觉到左脸的皮肤在发烫,像有团小火苗顺着血管往上窜,一直烧到耳根。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

    布洛妮娅重新缩回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银灰色的发卷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她在笑,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却藏着点他读不懂的情绪,像藏在孤儿院槐树洞里的秘密。

    “快迟到了哦,阿云弟弟。”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还在被子上轻轻画着圈,“再不去煮面条,就要啃干面包了。”

    时云转身走进厨房,后背还在发烫。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他把昨天剩下的挂面丢进去,手忙脚乱地找调料,却把盐罐碰倒在地上。

    白色的盐粒撒了一地,像去年冬天他们在孤儿院天台堆的那场小雪,那天布洛妮娅也是这样,趁他堆雪人时突然凑过来,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跑开,银灰色的发卷在雪地里像两束跳动的光。

    “笨蛋。”时云弯腰捡盐罐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闷。

    其实他知道布洛妮娅对他不一样。从孤儿院那间宿舍开始,她就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半块蛋糕,烤得焦脆的面包边,甚至是冬天唯一一条没破洞的围巾。她会在他被大孩子欺负时挡在他面前,会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睡地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会在他说想姓扎伊切克时,把藏在布偶肚子里的半张合影拿出来,指着照片上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女人说:“这是妈妈,以后我们都是扎伊切克家的人了。”

    那时他才十岁,刚被第三个收养家庭送回孤儿院。男人嫌他“眼神怪吓人”,女人摸着他的头发叹气说“养不熟”。时云缩在孤儿院的储藏室里,抱着膝盖啃干硬的馒头,是布洛妮娅找到了他。

    “他们不懂你的好。”布洛妮娅把温热的牛奶递给他,银灰色的发卷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阿云,跟布洛妮娅姓吧。”

    “扎伊切克?”时云含着馒头,含糊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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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布洛妮娅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科学家,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后来他才知道,布洛妮娅的父母在一场实验室事故里去世了,连遗体都没找回来。那张合影是她唯一的念想,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女人抱着扎着扎着辫子的小布洛妮娅,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

    “那我叫时云-扎伊切克。”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和你一样。”

    布洛妮娅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哽咽着说:“我们是一家人了,阿云,永远的一家人。”

    面条煮好了,盛在两个豁了口的瓷碗里。时云往布洛妮娅的碗里多放了个鸡蛋,是昨天阿姨给的,她总说他们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好的。

    “起床了。”时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故意不去看床上的人。

    布洛妮娅慢悠悠地坐起来,银灰色的头发歪歪扭扭地垂在肩头。

    “帮我梳头。”布洛妮娅把梳子递过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时云接过桃木梳,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两个人都顿了一下。他低着头,认真地把她银灰色的头发分成两缕,手指穿过发丝时,能感觉到那种柔软的触感,像揉着一团云。

    “要卷得紧一点。”布洛妮娅一边吃一边说着“昨天的散了。”

    双罗马卷是孤儿院的阿姨教布洛妮娅梳的,说这样显得更好看。但其实布洛妮娅早就会了,但还是每次都要时云帮忙。七年来,这项清晨的仪式从未间断过,从孤儿院的大通铺到这间顶楼隔间,桃木梳的齿间缠上了银灰色的发丝,像系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时云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灵巧地绕着发丝,用红色的发绳固定住。他记得第一次给她梳头时,笨手笨脚地扯掉了好几根头发,布洛妮娅疼得眼泪直流,却还是攥着他的手说“没关系”。

    “好了。”时云把最后一根发绳系成蝴蝶结,时云立马低头几口把自己的早饭解决掉了,抬头时正好对上镜子里她的目光。

    布洛妮娅在笑,眼睛弯成月牙,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样子,白色的头发垂在肩头,红与蓝的眼睛里,是她银灰色的双罗马卷。

    “阿云真厉害。”她转过身,伸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比理发店的师傅梳得好。”

    时云避开她的手,拿起她的校服外套:“快穿衣服,真的要迟到了。”

    布洛妮娅却突然抓住时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她的指尖很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瓶,和他发烫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云。”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时云当然记得。

    那天他刚被送进孤儿院,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缩在活动室的钢琴底下啃干面包。干面包掉了一地的渣,窗外的孩子们在吵闹,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像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像小猫在走路。

    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小女孩蹲在钢琴边,正歪着头看他。她的头发扎成两个短短的卷,像两束刚抽芽的柳条,眼睛很大,像藏着星星。

    “你是谁?”她问,声音像浸在水里的冰糖,甜甜的。

    时云没说话,把面包往身后藏了藏。在被送回来的路上,那个收养他的女人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小女孩却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是浆果味的,和布洛妮娅现在用的牙膏一个味道。

    “我叫布洛妮娅。”她把糖塞进他手里,银灰色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院长说你没有名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在福利院时,他叫“七号”,被第一个家庭收养时叫“安安”,第二个家庭叫他“阿宇”,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来,“叫时云好不好?像天上的云一样,自由自在的。”

    时云看着她的眼睛,又看了看手里的糖。阳光透过钢琴的缝隙照进来,在她银灰色的发梢上跳跃着,像撒了一把金粉。

    他点了点头,把糖放进嘴里。浆果的甜味在舌尖散开,驱散了面包的干硬。

    “我叫时云。”他小声说,这是他第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真好。”布洛妮娅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时云,以后布洛妮娅罩着你。”

    后来他才知道,布洛妮娅口袋里的糖是院长奖励她的。她刚得到的东西给了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记得。”时云的声音有点哑,“你给了我一颗浆果糖。”

    布洛妮娅笑了,银灰色的发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当时像只受惊的小猫,眼睛瞪得圆圆的。”

    时云没反驳。他那时确实很怕,怕被欺负,怕被再次抛弃,怕自己像片没人要的垃圾。是布洛妮娅把他从那个透明的玻璃罐里拉了出来,给了他名字,给了他姓氏,给了他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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