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会谈厅的门再度打开。

    脚步声拖得很长，带着某种久病未愈的沉重和迟缓。

    走进来的，是个瘦得惊人的男人，黑眼圈浓重得像夜色，穿着拾尸者的制服，袖口凌乱，神情恍惚。

    赵宇一怔。

    “……你谁啊？”

    他下意识地皱眉，目光上下打量，“看着有点……眼熟？”

    导演看着他，语气平淡：

    “你不觉得他，很像你吗？”

    赵宇嘴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开什么玩笑——”

    可下一秒，他忽然停住了。

    一种违和的熟悉感，从那瘦男人的脸上某个细节开始，缓缓涌出：眼型、下颌线、眉骨结构、那种不自觉绷住脸的微妙神情……

    “……等一下。”

    赵宇猛然低声道：“你是……我？”

    林羽眼神一沉，终于开口：“……是他。”

    “那次我们和林卿和苏漠交手后，他出现过，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拾尸者。”

    “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我没多留意。”

    林羽看着那人，思绪万千。

    副现实中竟出现了两个赵宇？严格意义上，甚至三个——若算上现实中的本体。

    这不是巧合。

    那名瘦赵宇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而干涩，像是多年未曾说话：

    “我是你。”

    “是从白露逃出来的……第一个赵宇。”

    “你……是后来复刻出来的。”

    赵宇后退半步，脸色发白：“什么叫……复刻，你如果还没死，我是哪里来的？我是虚假的？”

    他的眼神，落在胖赵宇身上。

    “也不能说是复刻。”

    “你是真实的，只不过是导演——骗过了副现实的机制。”

    “副现实默认我死了，于是重置了一份‘我’。”

    “你，就是那份。”

    赵宇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后背已经冷汗涔涔：“所以……你才是真的我？”

    “你是不同未来的我。”瘦赵宇轻声说，“但我也是逃避的你。”

    “我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站在不同的时刻里。”

    瘦赵宇转头看向林羽，眼神深处藏着复杂的痛苦和羞愧，自言自语般缓缓说：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嗓子里沾满了旧灰。

    “但你应该见过……相机里的她。”

    林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素言。”

    那人低下头，像是要将这个名字埋进胸骨里。

    他笑了下，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自嘲，“她是我最初建白露时，最想救下的人。”

    “……你建立了白露？”赵宇下意识插话。

    “最开始，是。”瘦赵宇轻轻点头，“那时候，副现实乱得像个噩梦，我们只是几个被抛进来的失败者，活着太难了……我以为，只要有人能抱团，我们就能过的好一点。”

    他声音极轻，像是在自说自话。

    “最初的白露没有‘神明’、没有‘教义’、没有什么‘圣女’。那只是一个简陋的求生小组。没有人信什么，只有恐惧和互助。”

    “……后来，墨留痕来了。”

    他的指节收紧了，骨节发白。

    “他……让白露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他看向地板，眼神涣散，“他说，要选出一个‘信仰’。”

    “所以……她成了白露的‘圣女’。”

    “然后，我还帮他写了最初的教义。”

    “我们给她套上圣女的名头，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教义的一部分。”

    “她……成了我们造出来的傀儡。”

    他声音哽住，像是喉咙里堵着灼热的铁锈。

    “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我想带她逃。”

    “我安排了路径，还安排了一队人去营救——我们快成功了。”

    “可我们被发现了。”

    “聆相早就看穿了那条路，神罚守卫封死了所有退路。”

    “我失败了…。”

    那一刻，他终于跪下，手指抓着地板，声音像浸了血的水布：

    “我没能救她。”

    瘦赵宇接着说：

    “所以我留下了她的照片。”

    “那台相机，是我的，我把她的影像放进去……我希望你能看到她。”

    “希望你能救她。”

    他垂下眼：“我没这个资格。”

    “所以我选择成为一名拾尸者。”

    “我想忘记。”

    “我以为只要够麻木，就不会再痛了。”

    他像是说完了一整段漫长的审判，手指缓缓松开，眼神终于落回林羽身上。

    “我知道你恨我。”

    “你可以杀了我。”

    他的声音在颤，却没有哭。他太久没有流泪了，眼泪都干了。

    导演忽然开口：“上次我说要赠予你的原质碎片，也是他带出来的。”

    “那一箱，是赵宇从白露教团带出来的资产。”

    “我只不过是顺势‘赠予’。”

    听完这一切，瘦赵宇像是被整个世界抽空了支撑点。

    他的手指颤抖着，抬起来又放下。

    “林素言……她现在……她……”

    林羽低声道：

    “她死了。”

    “已经——”

    “死了。”

    剧场一片死寂。

    瘦赵宇像被重锤砸中，踉跄了一下，一步跪坐在地，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

    “……不……”

    他的指节紧握到泛白，喃喃重复着：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已经……”

    “我不是已经把她的线索交出去了吗……”

    “你不是……你不是会救她吗……”

    他的声音低沉颤抖，像是终于被撕裂了最后一层自欺的外壳。

    他用尽全部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让崩溃，但眼眶里却止不住地滚下泪水。

    赵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眼神中充满震撼与错乱。

    他看着地上那个瘦削、潦草、失魂落魄的“自己”，忽然第一次明白——

    他眼前这副扭曲的样子，其实……是他差点成为的模样。

    林羽站在他们中间，轻声道：

    “她已经死了。”

    “现在，轮到你活着。”

    灯光暗了下去，空气中只剩赵宇沉重的呼吸，以及瘦赵宇压抑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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