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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长生居第一打尖窝眼高手
    暮色如泼墨般浸染着长生居,最后一缕残阳恋恋不舍地掠过西山顶上的古松,将松针镀成金红色。

    山风卷着松涛声从谷口涌来,掠过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村落千年的故事。

    远处的山峦渐渐褪去黛青色,轮廓与暗沉天际融为一体,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长卷。

    最远处的玉女峰隐在缥缈云雾中,峰顶的积雪在暮色里泛着清冷的白光,像是仙人遗落在山间的玉簪; 山腰处的梯田层层叠叠,刚收割完的稻茬在暮色中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线条,田埂上的野草结着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最后一点天光。

    山间蒸腾的雾气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顺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漫进村落。

    这青石板路是百年前石工们一锤一凿铺就的,石板上深浅不一的凿痕里积着经年的尘土,被往来行人的布鞋磨得光滑温润; 雾气在屋檐下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黛青色的瓦当滴落,在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敲出叮叮咚咚的轻响,像是时光的秒针在缓缓走动。

    家父踩着满地星辉归来,藏青色长衫下摆沾着细碎的石料——那是他在采石场亲自查验石料时蹭上的,每一粒都带着花岗岩的坚硬质感。

    他怀中紧抱着卷边角微卷的施工图纸,桑皮纸的纹理间晕染着深浅不一的墨痕,那是他反复修改设计时留下的印记; 图纸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白,却依旧平整挺括,如同他为人处世的方正品格; 他眉眼间的倦意如同被晨雾打湿的宣纸,却难掩眼底的清亮,那是对石工技艺的执着与热爱。

    他周身萦绕的浩然正气,恰似山间苍松自带的凛冽气场。

    那是年轻时在京城参与皇家陵寝修建时,受工匠们严谨风骨的熏陶; 是中年时主持重修镇水塔,在洪水滔天中坚守工地三日三夜磨砺出的沉稳; 更是数十年如一日对技艺的敬畏与坚守,沉淀出的独特气质; 这股气让那些市井流言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的飞蛾,纷纷坠地——去年有好事者造谣他克扣工人工钱,话音未落便被自家婆娘拧着耳朵去石场道歉,只因众人皆知陈掌柜的石工队,工钱总是比别家早发三日,且每分每厘都用戥子称过。

    在他的庇护下,陈家老宅的青瓦白墙始终静谧安然。

    老宅的院墙是用本地特有的虎皮石砌成,石块间的灰浆掺了糯米汁,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坚固如初; 院门上的铜环被 generations(数代人)的手掌摩挲得锃亮,环身雕刻的缠枝莲纹虽已模糊,却仍能想见当年的精致; 院内的天井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里长着几株倔强的青苔,在雨季里透着勃勃生机。

    檐角风铃叮咚,似在诉说岁月静好。

    那风铃是家父年轻时在苏州城特意订制的,青铜质地,造型是三只展翅的仙鹤,鹤嘴处悬挂着小巧的铜铃; 风过时,三只仙鹤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铜铃的声响清越悠长,能穿透整个院落,连院外路过的孩童都会驻足倾听。

    相较之下,我儿时的时光却如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那时的我总爱蹲在天井里看蚂蚁搬家,用树枝为它们搭建桥梁; 或是在父亲绘制图纸时,偷偷磨墨,却总把墨汁溅在鼻尖上,惹得母亲笑着用湿布为我擦拭。

    家父在匠人圈威名赫赫,众人见他皆是毕恭毕敬,连玩笑话都要斟酌再三。

    去年邻县的营造商送来上等的宣纸,想请他题字,进门前在石阶上徘徊了足足半个时辰,反复整理衣襟才敢叩门; 他主持修建的龙王庙梁柱,历经十年风雨从未变形; 他设计的排水系统,让长生居在去年的百年大涝中安然无恙; 这些实绩让他的名字在方圆百里的匠人圈里,如同山巅的青松般令人敬仰。

    可这份敬畏,却在我这儿化作了层出不穷的“善意捉弄”。

    石工队的王三叔总爱用满是老茧的手捏我的脸蛋,说要看看这小少爷的脸皮是不是也像他爹刻的石头那样结实; 负责烧窑的李伯则会在出窑时,偷偷塞给我一块刚烧好的陶哨,哨音虽不圆润,却带着窑火的温度。

    自我大哥出生后,父母便盼着能添个女儿,将积攒的温柔尽数给予。

    大哥自幼随父学艺,十三岁便能独立打制简单的石榫,性子也如顽石般硬朗,摔破了膝盖从不会哭一声,这让母亲总念叨着缺个贴心的小棉袄。

    母亲第二次怀胎时,家中特意请人在院角种下两株西府海棠,说是等孩子出生,便能伴着花香长大。

    那海棠树苗是从三十里外的老花农那里求来的,根系带着原土用草绳捆扎,母亲亲手将它们栽进早已挖好的土坑,坑底铺着腐熟的羊粪,四周填着筛过的细土。

    每日清晨,母亲总会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对着海棠树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

    她穿着月白色的素布褂子,乌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支银簪,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会讲述着对未来的憧憬:“等你长大了,娘教你绣海棠花,绣在你的嫁妆单子上;教你唱《采桑子》,在月光下的葡萄架下唱给你未来的夫君听;还要带你去钱塘看潮,去泰山看日出,让你知道这世上的风光不止长生居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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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轻柔的话语,随风飘进海棠花的花瓣里,仿佛也染上了母爱的芬芳。

    春日里,海棠抽芽时,母亲会用绣花针轻轻挑去叶芽上的蚜虫; 夏日暴雨过后,她会仔细检查花枝是否被狂风折断; 秋日落叶时,她会将金黄的叶片捡起来,夹在《女诫》的书页里,说是要留给孩子做书签。

    然而,命运却在那个霜冷的深夜悄然扭转。

    那是霜降后的第七夜,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有几颗寒星在天际闪烁。

    母亲惦记着南坡那片晚熟的麦子,说要趁着好天气收割回来,否则一场秋雨便会让麦粒发芽; 她披上父亲的厚棉袄,提着马灯跟着几个农妇往麦田去,棉袄的下摆扫过门槛上的艾草,留下淡淡的清香。

    母亲在麦田里收割最后一捆麦草时,意外突然降临。

    她弯腰割麦的动作突然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剧烈的腹痛来得毫无征兆,像是有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间搅动,她蜷缩在麦垛旁,冷汗浸透衣襟,将粗布棉袄的前襟洇出深色的痕迹; 凄厉的呼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惊飞了麦田边柳树上栖息的夜鹭,它们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等族人匆忙请来接生婆,那盏马灯的光晕里,母亲的呼吸已经微弱如丝。

    接生婆是邻村最有经验的张婆婆,她解开母亲的衣襟查看,随后摇了摇头,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眼角; 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生命,已随着黎明前的寒风悄然消逝; 马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母亲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的泪水如同破碎的珍珠,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尘土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一夜,整个陈家宅院里的海棠花,都似沾染了哀愁,提前凋零。

    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苞纷纷坠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撒了一地碎玉; 父亲将母亲抱回屋时,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平日里能轻松扛起数百斤的石料,此刻抱着虚弱的妻子,却觉得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父亲望着空荡荡的襁褓,那是母亲早就备好的,用细棉布缝制,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

    他握着母亲颤抖的手,那双手曾为他浆洗衣物,为石工们缝补工装,此刻却冰冷而无力; 许久都没有说话,唯有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像冬日的寒气,钻进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窗棂,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不再去侍弄那些花草,也不再哼唱平日里爱唱的歌谣,只是抱着那两件小小的婴儿襁褓,坐在窗前发呆; 父亲则默默承担起安慰她的责任,他会在深夜里,陪着母亲坐在海棠树下,轻声诉说着过往的回忆:说他们初遇时,她在河边浣纱,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说大哥出生时,她咬着牙不肯哭,说要给孩子做个勇敢的榜样; 他试图用这些温暖的记忆,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可母亲眼中的空洞,却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始终填不满。

    等到我出生,依旧未能如父母所愿。

    产房里的油灯亮了整整一夜,当稳婆抱着我出来报喜时,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望着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婴儿,沉默良久,最终为我取名“月韵”,盼能用名字赋予我一份女儿家的温婉。

    幼时的我胆小怯懦,像春日里躲在花苞后的幼蝶,经不起半点惊吓。

    邻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我都会吓得躲到母亲身后; 过年时放鞭炮,我更是要捂住耳朵钻进父亲的怀里; 别的孩子在田间追逐嬉戏,用泥巴捏小人,我却总是躲在父亲身后,用衣角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后来我沉迷写作,在板报、报刊发表文章时,特意取笔名为“月平”,期望能在文字世界里寻得一方安宁。

    我常常坐在老宅的天井里,借着斑驳的阳光,在泛黄的稿纸上书写着自己的心事; 那纸张是父亲从县城书店特意买来的毛边纸,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

    每当我写完一篇文章,就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藏在床头的木匣子里。

    那木匣是父亲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樟木,能防虫蛀,里面垫着母亲绣的蓝布帕子; 匣子里渐渐积攒了厚厚一摞文稿,有描写石场风光的,有记录石工号子的,还有编造的神仙故事,每一篇都承载着我的喜怒哀乐。

    久而久之,“月平”之名渐渐为人所知。

    镇上的小学校长见我文笔尚可,特意让我负责校刊的编务; 逢年过节,村里的祠堂要写楹联,族长也会来家里请我代笔; 而“月韵”这个本名,却如同被时光掩埋的旧物,连家人提及的次数也愈发稀少,只有在父亲偶尔翻看家谱时,才会轻声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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