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265章 此言怎可乱说
    钻出柏树林时,额头上的汗珠已顺着脸颊的沟壑淌成细流,砸在靛蓝色的衣襟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那圆点逐渐晕染开来,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他贴着竹林带的陡坡挪动,楠竹的叶片边缘锋利如刀,擦过胳膊时留下火辣辣的痒意,那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竹节间的蝉鸣突然噤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穿竹梢的“沙沙”声,这声音倒比先前的蝉鸣更添了几分肃杀,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潜伏在竹林深处,随时准备冲杀出来。

    杏花嫂家的房子骤然在眼前铺展——土坯墙被岁月熏成了深赭色,墙根处丛生的马齿苋开着细碎的黄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屋檐下悬挂的二十几挂玉米串金黄饱满,颗粒间的缝隙里还沾着些许尘土,那是收获时留下的印记,串绳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拧成的,透着股农家特有的实在。

    可鬼眨眼偏觉那屋檐下的阴影深得异常,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墨色在宣纸上无声地晕染,渐渐吞噬着周边的光亮。

    五丈的距离,他走了足足盏茶的功夫,鞋底沾着的泥巴越积越厚,每抬一步都像是在拉扯着千斤重物。

    他知晓自己的心病所在:两天后,汪家老二老三就要和邱癫子在陈家坪展开一场对峙,那不是寻常的口角之争,而是关乎汪家祖坟“龙脉走向”的大事。村里的老风水先生临终前曾断言,汪家祖坟的朝向若偏了半分,三代以内必出“横祸”。

    这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汪家人心头多年。如今汪东西迟迟不归,鬼眨眼只觉得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木棉,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站在比屋顶高半丈的土坡上,瓦上的青苔纹路清晰可辨,那些绿色的苔藓在青瓦上蔓延,像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岁月的痕迹。

    邱癫子穿着件靛蓝短褂,袖口卷至肘部,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如老松的年轮般遒劲分明,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他的左手虚护在杏花嫂后腰,掌心与她的月白布衫始终隔着半寸的空隙——鬼眨眼瞧见杏花嫂的布鞋前掌在瓦上蹭出的细痕,便知她确是站不稳,那青瓦被日头晒得滚烫,又带着自然的倾斜,确实容易打滑。

    杏花嫂右手捏着的物事被身子挡住,偶尔闪过的铜光像极了罗盘的指针。她微微倾身,似在递什么东西给邱癫子,可角度所限,终究看不真切。鬼眨眼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男女授受不亲,便是递个物件也当恪守礼数,怎可如此近便?这要是被村里的老辈人瞧见,少不得要被指着脊梁骨骂上几句。

    “杏花嫂!”他的喊声被风揉碎了一半,余下的半截撞在竹枝上,惊得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空中划出几道凄凉的弧线。

    杏花嫂如被弓弦弹起的石子,猛地转身时,腰间的铜链罗盘“哐当”一声撞在瓦上,那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像一块石头砸破了平静的湖面。她鬓边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渗着细密汗珠的额头,那些汗珠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层碎盐。看清来人是鬼眨眼,她的喉结微动了几下,才挤出句话来:“鬼叔叔,您怎从这路过来?竹林里湿滑得很,没崴着脚吧?”

    鬼眨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定定地盯着瓦上的两人,嗓子眼像被堵着一团干麦秸,硌得生疼。老槐树下撞见的景象再度浮现:汪东西与那个拎着药箱的女子站得过近,女子抬手拂去他肩头槐花瓣时,指尖分明碰着了他的衣领。两幕场景在他脑海中重叠,搅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翻了个个儿,说不出的难受。

    “杏花嫂,我看这房子别翻盖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家宅的根基若虚了,纵是盖个金顶,也挡不住穿堂风。”

    这话如同一块冰砖投进了滚油里,“滋啦”一声炸开的热浪裹着火星子扑面而来。忧乐沟有个老规矩,盖房动土时旁人说的话都是“封赠”,尤其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所言更能定了这房子的“气数”。鬼眨眼是看着汪东西长大的,按情理本该说些“添砖加瓦,子孙兴旺”的吉利话,可他偏偏吐出了这般晦气的言语。

    杏花嫂的脸颊瞬间涨透了血色,从颧骨蔓延至耳根,像被日头烤过的红高粱,透着股灼热的气息。她手中的罗盘险些脱手,黄铜的盘面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让人不敢直视。

    “鬼叔叔!此言怎可乱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西墙裂了指宽的缝,去年秋雨漏得炕席都发了霉。这次翻盖本就是为了挡住西北的煞气,怎就成了白费力气?”

    屋檐下的麻雀被这声呵斥惊得扑棱棱飞起,七八只鸟儿在天上盘旋成个黑团,翅膀扇动的“扑棱”声搅碎了午后的宁静。它们盘旋了三圈,竟没有飞远,而是落在了不远处的老榆树上,歪着脑袋瞅着瓦上的人,黑珠子似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异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亲眼见邱师傅的手在你身后未挪开。”鬼眨眼梗着脖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着什么,“你们在瓦上这般近密,传出去让乡邻如何看待?家宅不宁,又何谈挡煞?”他本想说“搂搂抱抱”,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顾念着邻里情分,改作了“近密”,将那些粗鄙的字眼咽回了肚中。

    邱癫子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稳如磐石,脚在瓦上挪步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与那青瓦融为了一体。

    阳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棱角,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瓦上瞬间就洇没了,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鬼老哥,”他的声音如浸过井水的竹筒,清润中带着沉稳,“这瓦面倾斜三十七度,青瓦被日头晒得溜滑。

    我这手是防着杏花嫂失足——”他抬手示意,掌心与她的衣衫确实有着半寸的空隙,“若真论避嫌,她此刻怕是已经滚至院心的青石板上了。”

    他的指尖在瓦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脆响,像是在为自己的话佐证:“屋顶的龙脊偏了两指,我正在教她看罗盘定方位。盖房子讲究‘上应天象,下合地脉’,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容不得半点马虎。”

    杏花嫂连忙举起罗盘至胸前,那黄铜的盘面反射着阳光,指针仍在微微颤动,像是还未从刚才的惊扰中平复。“是啊鬼叔叔,我们在量‘天关’呢。邱师傅说屋顶的坡度需顺着北斗的勺柄,方能聚住气脉。”她用指尖点着盘面上的刻度,“您看这指针总往西北偏,正因西墙的裂缝泄了地气,才会如此。”

    鬼眨眼望着罗盘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全然不解其中的门道。心头的火气虽稍减了些,却仍梗着一股劲:“纵是量方位,亦当守男女大防。你一介妇道人家,与外男在屋顶上共处半日,成何体统?”

    “我等自辰时忙至此刻,”邱癫子接过话头,语气平稳如旧,“先是登上东墙观日出方位,再赴西坡测日影长度,午饭也仅是啃了两个窝头。若真有什么歪念,何需在此日头下受这份罪?”他抬手抹了把汗,粗布袖子在脸颊上蹭出一道灰痕,却丝毫不显狼狈,“忧乐沟的规矩我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早已刻入骨髓。然风水勘测讲究‘身正不怕影斜’,我邱囸白在这沟里住了三十年,从未让人戳过脊梁骨。”

    这话倒是不假。邱癫子虽是外来户,却凭着一手好风水在忧乐沟站稳了脚跟。前年李木匠的儿子出疹子,高烧不退,请了三个郎中都束手无策,还是邱癫子在他家门槛下埋了块“镇邪石”,没过三天孩子就好了。沟里人敬他三分,不光是因为他的本事,更因为他行事磊落——帮寡妇挑水从不会进门喝口茶,给人看阴宅从不在夜里单独前往,这般品行,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

    鬼眨眼的气势弱了些,嘴里嘟囔道:“孤男寡女在屋顶总不妥当。”他踢动着脚边的一颗石子,那石子滚下坡去,撞在一棵酸枣树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林间荡开层层回音。

    “我是来带口信的。”他转了话头,声音闷闷的,“汪东西托我言,说两周内回不来,让你好生招待邱师傅,莫要失了礼数。”他刻意将“招待”两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掂量,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杏花嫂的脸色骤然白了,方才的红晕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攥着罗盘的指节泛白,铜链深深勒进肉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他怎突然不归?走时说最多五日就返程,这都七日了……”她的声音渐渐低如蚊蚋,“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谁知晓呢。”鬼眨眼别过脸,望向陈家坪的柏树林。那林子密得如泼墨一般,阳光都难以渗透,远远望去便觉得阴翳逼人。“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在路上撞见他了,与一个陌生女子在一处,言谈甚欢。”

    杏花嫂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脚后跟险些踩空瓦檐,整个人摇摇欲坠。邱癫子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衣袖,那力道沉稳而安心,稳稳地将她扶住。“小心!”他低喝一声,将人稳稳地定在瓦上。

    “你说啥?”杏花嫂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与谁在一处?何处撞见的?”

    喜欢水不暖月请大家收藏:()水不暖月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