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往日里早已陷入沉寂的云安侯府后巷,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足以让巡夜的野狗都绕道而行的恐怖气息。
那是一种复合型的、极具穿透力的恶臭。
是发酵了数日的厨余垃圾散发出的酸腐味,混杂着从几十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夜香桶里溢出的、令人作呕的氨水味,再配上阴沟里那若有若无的死老鼠味道,几乎能将人给熏得晕死过去。
初春的夜风一吹,这股味道便打着旋儿,毫不客气地翻过那高高的院墙,如同无形的刺客,精准地钻入了侯府之内,那些雕梁画栋的窗棂缝隙之中。
……
云安侯府,正堂。
地龙烧得滚烫,将堂内烘得温暖如春。角落里的瑞脑金兽,正拼了命地吐着最顶级的龙涎香,试图驱散那股从门窗缝隙里不断渗入的、不合时宜的“乡野之气”。
可那股子恶臭,就像是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与名贵的熏香气息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厮杀,最终形成了一种更加古怪、也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云安侯王景,一身宽松的丝绸寝袍,正焦躁地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倨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脸色铁青,双眼布满了血丝。
“砰!”
他猛地一脚,将一个不小心挡在路上的黄花梨木矮凳,狠狠地踹翻在地。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王景指着跪在堂下,早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的总管家赵普,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五天了!整整五天了!本侯连窗户都不敢开!府里的姬妾,一个个被熏得连饭都吃不下!你这个总管家是干什么吃的?!连几个掏粪的贱民都搞不定吗?!”
赵普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里带着哭腔:
“侯……侯爷……冤枉啊!奴才……奴才不是没想办法啊!”
“奴才昨天已经把价钱,从原来的一个月三十文,涨到了三百文!足足十倍啊!可那些掏粪的,就跟中了邪一样,一个个油盐不进!别说三百文,就是三两银子,他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们就一句话,”赵普的声音愈发绝望,“‘气病了,干不动’!”
“气病了?!”王景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揪住赵普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好一个气病了!我看他们就是活腻了!”
“你!”王景指着赵普的鼻子,眼中凶光毕露,“你现在,就带上府里所有的家丁护院!给本侯去城南那个杂种窝里!”
“把那几个带头的,给本侯……活活打死!”
“本侯就不信了!杀了几个贱民,难道还有人敢为了几个掏粪的,来找本侯的麻烦不成?!”
赵普被他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抱着王景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哀嚎道:
“侯爷!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王景一脚将他踹开,“一群贱民,杀了也就杀了!”
“侯爷!您有所不知啊!”赵普连滚带爬地又凑了过来,声音里是极度的恐惧。
“就在三日前,那个余瑾……那个余疯子,他……他让人在中书省衙门的门口,立了一块碑,设了一个点,叫……叫‘百姓伸冤处’!”
“他说,但凡是京中百姓,无论贫富贵贱,只要受了不公,遭了欺压,都可以去那里鸣冤!他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亲自受理!亲自查办!”
“百姓伸冤处?”王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他一个失了势的宰相,没了革新司,没了陛下撑腰,他拿什么查办?凭他那张嘴吗?”
“不……不止啊,侯爷!”赵普的声音都在发颤,“最……最要命的是,从龙密卫……也掺和进去了!”
“什么?!”
这一次,王景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个从龙密使贾诩,跟余瑾简直是一丘之貉!他……他派了整整一队从龙密卫的番子,日夜守在那‘伸冤处’的门口!”
“余瑾说了,凡是涉及到‘官官相护,欺压良善’的案子,一律……由他这个平章事,会同从龙密卫,联合查办!他们……他们可以直接拿人!甚至……甚至不需要通过京兆府和大理寺!”
“轰!”
这番话,对王景来说,犹如五雷轰顶。
他脸上的暴怒,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与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
余瑾……这个疯子,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这是,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先是用“不合作”的阳谋,将他们这些勋贵逼到墙角,逼得他们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然后,他又用“百姓伸冤处”和“从龙密卫”这两把刀,悬在了他们的头顶!
就等着他们,因为忍不住这股恶气,因为习惯了往日的作威作福,而忍不住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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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们敢动手打人,敢杀人,那便是立刻落入了对方早已挖好的坑里!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那汹涌的民怨,和从龙密卫那不讲任何情面的雷霆手段……
王景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寝袍。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王景失魂落魄地跌坐回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乃至整个旧勋贵集团,就像是被人用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地困住了。
而那个织网的人,正站在网外,冷冷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那早已设好的死局之中。
……
与此同时。
与云安侯府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西市不远处的安然坊,正是一片灯红酒绿,靡乐不绝。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青楼楚馆,赌坊酒肆,鳞次栉比。
安国公府的二公子赵瑞,正带着几个同样是勋贵出身的狐朋狗友,从坊内最大的一间青楼“春风楼”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几人都是满面红光,脚步虚浮,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和酒气。
“哈哈,今日……今日玩得痛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勾着赵瑞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还是赵兄你有办法!知道这安然坊,还有这么个好去处!”
“那是自然!”赵瑞得意地打了个酒嗝,“我告诉你们,这春风楼新来的那个叫‘小凤仙’的头牌,那滋味……啧啧……”
几人互相调笑着,用最污秽的言语,交流着方才的“战绩”,发出一阵阵心照不宣的淫笑。
就在这时,巷子口,迎面走来几个挑着担子的身影。
那是几个“走夫”,是京城里最底层的苦力之一。他们每日的工作,就是用扁担,为各个商铺、酒楼,挑水,运货,赚取几个微薄的铜板。
为首的一个走夫,因为挑着两桶沉重的水,走得又急,没注意到巷口拐角处有人,再加上天色已晚,光线昏暗。
他与那喝得醉醺醺的赵瑞,撞了个满怀。
“哗啦——!”
两桶水,尽数泼了出来,将赵瑞那身价值不菲的锦缎袍子,浇了个透心凉!
冰冷的井水,顺着他的脖子,直往里灌。
赵瑞浑身一个激灵,那点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哎哟!”
那走夫也被撞得一个趔趄,他顾不上自己,连忙放下扁担,对着赵瑞就连连作揖,脸上满是惊恐。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公子爷!小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眼拙,没看见您!”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全都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拼命地磕着头。
赵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的名贵袍子,又闻了闻那股子井水的土腥味。
那张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在这一刻,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赵瑞气势汹汹,力道十足的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个还在拼命道歉的走夫的胸口上!
“砰!”
一声闷响。
那走夫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几步开外的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不长眼的狗东西!”
赵瑞指着地上的走夫,和他身后那几个早已吓傻了的苦力,破口大骂。
“知道本公子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来人啊!给本公子……把他们这几条贱命,都给本公子……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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