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沈青山最致命的一击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陈大人。
下朝后,陈尚书特意将心神不宁的沈青山留了下来。
值房内,清茶袅袅,陈尚书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两人。
陈尚书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语气平缓,却字字重若千钧:“青山啊,坐。”
待沈青山如坐针毡地坐下,他才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开口:“你我同僚多年,有些话,老夫不得不说了。为官之道,首重什么?是官声!是体统!”
“内宅不宁,则外事难安,此乃古之明训。沈家……近日风波,甚嚣尘上,已非寻常家事。连御史台那边,老夫都隐约听到些风声了。”
沈青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慌忙起身拱手:“下官治家无方,连累大人清听,实在……”
“连累与否,暂且不提。”陈尚书抬手打断,目光沉凝,
“老夫是替你可惜!你正值壮年,才干亦有,仕途本可再进一步。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苛待嫡女,纵容继室庶女欺凌正室所出!这等名声若是坐实,扣在头上……”
他顿了顿,看着沈青山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圣上以孝治天下,以仁德为要。一个连家宅后院都管束不住、连嫡亲骨肉都容不下的人,如何能让圣上信你忠于职守、善待黎民?如何能让同僚敬服?如何……还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青山,”陈尚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对那闻氏留下的孩子,拿出点诚意来!多些体恤,多些善待!莫要再让外人看笑话,寒了人心,也……彻底毁了你的官声根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桶冰水,从沈青山头顶直灌而下。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值房,只觉得同僚们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沈青山踏进沈府大门的瞬间,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甚至等不及回自己的书房,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径直冲向了王氏居住的“锦荣院”!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沈青山狠狠一脚踹开!
“王氏!你给我滚出来!”
沈青山目眦欲裂,指着闻声从内室惊慌奔出的王氏,一掌重重拍在楠木桌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乱跳。
“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蠢货!天字第一号的蠢货!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戳我沈青山的脊梁骨!看我沈家的笑话!我半生清誉,兢兢业业,全毁在你们这对蠢货母女手里了!”
王氏从未见过夫君如此暴怒失态,那狰狞的面目吓得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她强撑着哭嚎:“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云曦……云曦她是被沈星沫那个小贱人算计了!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在闻家设了套……”
“算计?!”沈青山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刻骨的讥讽。
“就算是被算计!那也是她自己心思歹毒!给了别人下套的机会!在那种场合,撺掇亲妹妹去跪求皇子负责?她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还有你!”
他猛地转向王氏,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剜向她,“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星沫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针孔!头伤!瘦得跟个鬼似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沈府苛待嫡女!说我沈青山纵容你这毒妇虐待前妻之女!连陈大人都亲自提点我了!你告诉我!你让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你告诉我!往哪里放?”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冲垮了理智,沈青山一把抓起手边那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王氏脚边的地面!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中瓷片四散飞溅,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瞬间濡湿了王氏华贵的裙摆。
已经在沈青山身边几十年的王氏已经熟知了拿捏这个男人的办法,于是她不再辩解,只是一味地掩面哭泣。
她知道,沈青山把火气都发完了,才好说话。
果然,沈青山骂了一会,砸完了那套茶具后,气促的喘息声慢慢平复下来。
王氏赶紧抓住机会,用手绢半掩着脸哭哭啼啼地辩解:“老爷息怒!云曦真的是被那死丫头算计了啊!您是没看到,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至于那些伤……都是底下刁奴所为,妾身已经严查处罚过了……”
她见沈青山怒气稍缓,赶紧岔开话题上眼药,“老爷,您说星沫这丫头也是,闻家老太太六十整寿,多大的场面?她倒好,自己做了一碗老母鸡汤就端去了!”
“这不是存心让沈家、让您丢脸吗?闻家那些珍宝,哪一件不比她那破汤强?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沈星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更显得身形单薄。
听到王氏的话,她并未动怒,反而平静地走进来,对着沈青山福了福身:
“父亲息怒。母亲说得对,是女儿考虑不周,丢了沈家的颜面。”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认命”:
“女儿确实穷酸,身无长物。我亡母的嫁妆……这些年也一直是母亲(指王氏)代为保管打理,女儿连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拿出像样的东西去给外祖母贺寿了。”
“一碗鸡汤,已是女儿能拿出的全部心意。”
“嫁妆”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王氏心头警铃大作!
沈星沫仿佛没看到王氏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温顺无害的语气说道:
“女儿想着,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也该学着打理自己的东西了。母亲这些年辛苦替我管着,想必账目清晰,物件齐全。”
“不如……就趁着及笄前,让女儿学着接手,也好……免得日后出嫁时手忙脚乱,再被人笑话沈家女儿不懂持家,连自己母亲的嫁妆都管不好。”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山,眼神带着一丝“天真”地询问:“父亲,您说……女儿该不该去跟外祖父和舅舅解释一下?”
“就说……母亲实在是太心疼女儿了,怕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才一定要替女儿掌管这嫁妆的?免得闻家误会了母亲和沈府?”
“不行!”王氏失声尖叫!
解释?去跟闻家解释?那不就等于告诉闻玄罡她王氏霸占着前夫人的嫁妆不还吗?闻家正愁没借口找茬呢!
好个沈星沫!字字句句都在给她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