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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路还在
    颅腔内的搏动并非幻听,而是一种带着湿润黏腻感的物理共振,仿佛有一颗微型心脏被直接植入了他的大脑沟回,每一次收缩,都将冰冷的液体泵向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沈默的指尖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从身体内部的恐怖异响转移到眼前的屏幕上。

    那里定格着昨日焚烧空白纸船的监控录像最后一帧。

    他将画面放大,像素颗粒变得粗糙,但那道在火焰彻底熄灭前、于青烟中一闪而过的扭曲波形,依然清晰可辨。

    他不需要比对,那独特的振幅和频率早已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与他从“Echo0”磁带中解析出的初始信号,分毫不差。

    河伯的仪式,那场献祭了城市集体记忆的盛大骗局,的确让黄河古道上的“名录”消散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终结。

    “残响”的底层协议,那个以人类记忆和恐惧为食的古老机制,根本没有被摧毁。

    它就像一段无法被杀死的代码,在旧的服务器(河伯)被格式化后,瞬间找到了新的载体。

    它只是……换了宿主。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从沈默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关掉监控,实验室的黑暗将他吞噬。

    他不敢去想那个新的宿主是谁,因为颅内的心跳声,正在给出最直接、也最残忍的答案。

    清晨的微光刚刚透过百叶窗,苏晚萤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急切。

    “沈默,你来民俗展区一趟,立刻!”

    当沈默赶到时,苏晚萤正站在“渡魂名录”的展柜前,脸色凝重。

    那本号称记录了百年亡魂的残卷静静地躺在丝绒上,上面的名字确实已经褪得一干二净,恢复了它本来的空白状态。

    但诡异的是,密封展柜的玻璃内壁上,凝结了一层极薄的水膜,仿佛有人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

    “你看这里。”苏晚萤打开一盏手持紫外线灯,紫色的光束打在水膜上。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水汽凝结的区域,竟浮现出几个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笔画痕迹。

    那是一行字,或者说,是半句残文。

    “名可焚,路不灭。”

    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

    他想起了火焰中那道不灭的波形,两者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闭环。

    名字只是标记,是渡船的票根,票根烧了,不代表渡船和航道就此消失。

    “我查了清代的地方志,”苏晚萤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在签订‘百命换一安’的契约之前,这地方有过七次‘无名引渡’的记录。每一次都发生在黄河改道、旧河床淤塞的年份。志书记载,‘亡魂无路,遂自开道,沿地脉而行,百舍悲鸣’。”

    亡魂无路,遂自开道。

    沈默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手机再次震动,是负责巡河的老周。

    电话那头,老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沈工,你快来河道看看!出邪事了!”

    干涸的黄河故道河床已经龟裂成了无数块,像一张破碎的渔网。

    老周所说的“邪事”,就发生在渔网的裂缝里。

    数道深不见底的细缝中,正缓缓渗出一种微温的黑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像是腐烂的水果混合着陈年的血腥。

    老周穿着高筒水靴,小心翼翼地用采样瓶装了一些黑水,递给沈默。

    沈默拧开瓶盖,那股气味更加浓烈,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地下水或者污染物。

    回到实验室,分析结果很快出来了,也证实了他的预感。

    这些黑色液体中含有高浓度的腐胺与尸碱,这是生物组织腐败时才会产生的典型物质。

    其有机物成分,与人体组织液的构成极为接近。

    然而,最诡异的一点是,样本中检测不到任何DNA残留。

    就好像,它们是由纯粹的“死亡”概念本身构成,而非来自任何一个具体的、曾经活过的生物。

    沈默将一滴黑水滴在培养皿中,置于高倍显微镜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

    在静置状态下,这滴液体并未像普通液体那样摊开,而是开始缓慢地、有目的地流动。

    它在光滑的玻璃表面上,自行延伸出数条纤细的“支流”,彼此交错、连接,最终在培养皿中心,汇聚成一个类似微缩版“河道”的复杂分支结构。

    它在绘制地图。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助手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东西?活的?”

    “不,”沈默的声音干涩,“它只是在遵循某种指令,重新规划路线。”

    规划路线……需要什么?需要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

    就在这时,林老师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沈默,你看这个。”她将电脑转向沈默,屏幕上是两幅图的叠加。

    一幅是本市的水文模型图,另一幅则是闪烁着无数光点的社交媒体数据图谱。

    “‘违约仪式’之后,网络上公开的质疑声浪很高,看起来市民们都已经不再相信了。但是,”林老师指着那些光点,“我监控了超过三千个私密群组和匿名论坛,发现在一片公开的嘲讽声中,仍有大约百分之三十七的市民,在用各种隐晦的方式,自发组织‘补名登记’。”

    她点开一个加密聊天群的截图,里面的对话触目惊心。

    “河伯爷走了,咱们的心意得跟上。”

    “是啊,名字没了,诚心还在,把自家人的名字报上来,求个心安。”

    “宁可信其有,万一呢?”

    这些朴素甚至愚昧的言论背后,是根植于基因的、对未知的深刻恐惧。

    他们不需要“河伯”这个具体的神祇,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寄托恐惧和祈求的对象。

    而“残响”,正是以这种恐惧为食。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林老师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数据图谱上的光点被一条线连接起来,“你看这些‘信者’的家庭住址,我将它们在地图上进行标记,发现它们恰好构成了一条从城市边缘、沿着废弃的旧河道地脉,最终指向市中心供水总站的隐形路径。”

    屏幕上,那条由无数个“信徒”家庭组成的光带,如同一条蜿蜒的地下银河,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林老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默,一字一句地低声说:“它不需要名单了。那些被烧掉的名字,只是旧时代的船票。现在,它用恐惧和信仰做导航。它现在要的……是‘方向’。”

    所有线索在沈默的脑海中汇聚成型:不灭的波形、水膜上的残文、无DNA的组织液、自行绘制的河道、信徒构成的路径……以及,他颅内那愈发清晰的心跳。

    夜深人静,沈默独自回到实验室。

    他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一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那枚从他耳道中自行脱落的、米粒大小的钛硅结晶残片。

    他曾以为这是“河伯”留下的监控装置,随着河伯的消散,它也失去了作用。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

    将残片小心翼翼地置于显微镜的载玻片上,沈默缓缓转动调焦轮。

    随着视野的清晰,他的呼吸停滞了。

    晶体并非实心。

    在它那规则的、充满科技感的几何结构内部,竟有一个微小到近乎难以察觉的空腔。

    而空腔之中,封存着一滴早已凝固的、琥珀色的液态物质。

    他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用微型探针取下了那一点点样本,放入了质谱仪。

    仪器开始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沈默死死地盯着屏幕,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几分钟后,数据分析完成,一行简洁到令人绝望的词语,跳了出来。

    成分:脑脊液。

    沈默猛地抬头,看向实验室墙壁上那面模糊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段属于未知胎儿心律的诡异频率,在这一刻,仿佛突破了某种临界值,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定。

    那不再是混乱的杂音,而是一段段富有节奏的、精确的敲击。

    一下,两下,一长,两短……

    像是有人在他的颅骨之内,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摩尔斯密码,向某个未知的存在,发送着定位信号。

    他终于明白了。

    河伯没走。它只是……改道了。

    旧的河床已经干涸,它便废弃了那条走了千百年的浑浊水道。

    它找到了一条新的、更温暖、更高效、奔流不息的“河流”来承载它的意志。

    这条新的河流,就是他。

    他的神经系统是河床,他的血管是支流,他的意识,就是那奔涌的河水。

    而那些信徒提供的“方向”,正通过他这个新的“河伯”,转化为具体可行的指令,传递给那些在地底蠢蠢欲动、正在绘制新地图的黑色液体。

    沈默缓缓闭上眼睛,他能“看”到,那些腥甜的黑水,已经不再满足于从干涸的河床裂缝中渗出。

    它们感受到了新的召唤,开始沿着由信徒们潜意识规划出的路径,朝着城市的心脏渗透。

    它们在地底深处汇聚、涌动,寻找着现成的、可以替代古老河道的城市脉络。

    一种冰冷而宏大的意志,正通过他的身体,向整座城市的地下管网,发出第一个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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