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戏——
戏楼里众宾喧闹，连声叫好，打赏的赏钱一波接着一波，霜娘唱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夜已深了，众客散去，沈二公子还是没有出现。
管事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乐呵变成了阴云密布，眼神颇有压力的落在霜娘身上，霜娘感受到这目光，害怕的一个不留神唱错了一个曲调，心中更添懊恼。
“不对啊，我懊恼什么？错的又不是我！”宛如精分一般，霜娘心中生出一股不满之意——你要那么有本事，自己去吧沈二公子给请过来啊！在这里瞪她有什么用？她唱的不好吗？！
管事的身旁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厮，对着他耳语的一番，管事的臭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趋势缓和了下来，他冲着台上的霜娘招了招手。
尽管心中气愤不已，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的来到了两人跟前。
管事脸上带着和熙如春风般的神色，对霜娘道：“你表现的很不错，沈二公子对你很满意。”
霜娘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顺从神色，开口道：“不满意就让他去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管事的开口道：“沈二公子在明月楼等你，快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见霜娘有些迟疑，传话的小厮道：“公子很喜欢你唱的曲儿，只是想与娘子您讨论一些戏曲雅乐，容霜娘子莫怕。”
霜娘捏紧手中绣帕，迟疑一瞬，略微点了点头。
...
“喂，你能醒过来吗？”
小院里的雨越发密了，淅淅沥沥落了楚盈满身，但奇怪的是无论雨珠如何坠落，却始终沾惹不到少年半分。
“在入魂状态还能保持自我意识，真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少年点点头，目光中带着肯定。
他把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脖颈喉结处一个奇妙符文，那符文形似一枚古文字，古朴大气，此时散发着淡淡金光。
少年清咳了一声，说话之前像是在纠结什么，停顿了一下，道：“你可自行清醒？”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楚盈听到他说话，空洞的眼眸转了转，脸上出现一阵挣扎之色，眼皮翕动，仿佛随时都要清醒过来。
淡淡的黑气覆盖在她面容之上，随着楚盈越来越挣扎，黑气的浓度就越重，最终将她的挣扎平复了下去。
“差一点，要是知道名字就好了。”
少年咬破指尖，一点秾艳的鲜血浮现，他抬手点在楚盈眉心，像是给她落了一枚朱砂痣。
楚盈脸上的黑气接触到这滴鲜血，如同接触到了天敌，以这点鲜血为中心，疯狂向外逃逸。
没了黑气的压制，楚盈空洞的眼眸逐渐恢复一丝清明。
...
“容霜娘子，这边请。”
小厮在前面领路，霜娘跟在后面，心中忐忑。
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就算沈二公子当真要对她做什么事，她一个小小戏子也反抗不了。
但一直听别人说，沈二公子从西洋留学回来，学问极高，品德优秀，这样的人应当是不会对她做出什么越界的事的。
风光霁月，惊才绝艳？
突兀的，霜娘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些话多半是坊间里夸大了的传闻。
可不是嘛？哪家权贵的公子留洋回来大家不是这么夸赞的？依她看，这沈二公子多半也是言过其实。
但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她也是愿意去看的。
不知道是想的太专心了还是什么，容霜根本没注意到走廊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一个端着茶水的侍女。
二人相撞，她尖叫一声，把茶水全部泼到了容霜身上。
亏得茶水已经冰凉，她才没有受伤，只是衣物湿了一小片，不好去见沈二公子了。
小厮见了，急的大叫：“哎呀，这可怎么办！”
容霜也是白着脸，用手帕拼命的擦，今天若是见不到沈二公子，管事的一定不会放过她。
几人乱成一团，混乱中，侍女凑到容霜耳边轻道：“霜娘子，怜玉姐让我告诉你，不要妄想自己不该得到的位置。”
容霜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呆呆的看着侍女，好似一尊木像。
她眼前的画面拉直了又被揉平，混乱无比
记忆里在戏楼度的日子跟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她难受的捂住额头，但没过多久，那阵抽离感褪去，面前的画面又恢复了正常。
她啧了一声，怜玉戏唱的没她好，样貌也不及她，只会用这种手段使绊子。
本想对她们这种行为做出反击，但她现在头疼的紧，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不想跟她们过多纠缠。
就在这时，小厮走来传话道：“容霜娘子，沈公子说屋内已备好暖炉，不介意的话就请你过去。”
“劳烦公子了。”
她点点头，没有精力理会怜玉派来的侍女，随着小厮来到了房门门口。
终于能见到传闻中的沈二公子了。
她推开门，心里不知为何再没有了害怕，探究期待的心情逐渐占了上风。
屋内点着灯光，敞亮敞亮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沈二公子的身影。
她轻手轻脚踏入屋内，唤道：“沈二公子在吗？”
挂着纱帐的露台处，月色朦胧，一个人影伫立其间，她打量了两眼，觉得有点失望，这沈二公子身材偏瘦，也不高，果然跟传闻里的翩翩公子大相庭径。
她走近又唤了一声，打算掀开纱帐，就在这时，沈二公子突然转过身来。
她仿佛被一个大锤抡到额头，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禁锢她的东西破碎了。
雨水淅淅沥沥拍打在她脸上，楚盈抬头，待她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她的心脏砰砰砰毫无道理的疯狂跳动起来。
原来什么风光霁月，风姿绰然的夸赞之词一点都没有夸大，眼前这人，就合该用这些词语去形容。
眉如远山，目若繁星，唇角不知为何一抹血色嫣红，更增添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茫茫雨雾沾不湿他的衣裳，他好像遗世独立于世界之外，楚盈鬼使神差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软软的，很温暖。
少年久居深山，很少于人接触，冷不防被楚盈这样直勾勾盯着，顿感不好意思，他刚要说话，脸颊猝不及防被楚盈偷袭，清俊的脸上顿时红了一大半。
“你...你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二公子居然是这么腼腆的性格吗？
楚盈神思还有些浑噩，幻境中她不管意愿多么强烈，身体的操控权也还是不属于她。
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脑袋里想了什么便做了什么，她双臂自然地环上少年腰际，下颌贴在他胸口，两汪水眸肆无忌惮的欣赏着少年的容色。
“啊！别这样...”少年白玉般的耳垂红的滴血，他强自镇定想要推开她，但手靠近楚盈润湿的肩头又缩回，被雨淋湿后轻薄衣物贴在身上，只要稍一低头便能瞧见无限风光，但少年只是红着脸把目光放在了别处。
“好香啊。”楚盈抱着少年，喃喃道。
少年身上有一种特别让人安心的香气，有点像檀香，但又不是檀香，更像是一种草木的香气，自然清透，比她闻过的所有大牌香水更让人喜欢。
楚盈惬意的抱了一会儿，慢慢的脑海逐渐清明起来，古宅，戏曲，红衣女鬼，嫁衣，一个个关键词串联起了记忆，像是大梦一场突然清醒。
楚盈眨了眨眼，环住少年的手臂逐渐僵硬起来。
“你终于清醒了。”少年红着脸，无奈道。
“对对对..对不起！！！”楚盈一下子从少年怀里跳开，红着脸不好意思道。
实在是太失礼了，刚刚的她表现的像个色中饿鬼一样。
“没关系，突然从幻境中醒来一时分不清现实是很正常的事。”少年脸上红润褪去，正色道。
楚盈略感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被拉入了幻境？”
“家传原因，对这些略有了解。”少年笑了笑，眼眸弯弯。
楚盈这才发现，少年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道袍，头发也挽成道髻，颇有几分清风明月的出尘味道。
“道士大哥救命！”
楚盈刚想告诉少年她这段时间的遭遇，少年却道：“此地是我清玄观的禁地，你们误入此地，惹恼了她。”少年指了指楚盈身后，楚盈只觉背后一凉，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衣角，顿时脖子一僵，不敢回头。
楚盈揪着衣角道：“对不起，我们来时没见设有清玄观禁地提醒的牌子，那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许情绪后才道：“交给我吧，你去照顾你的朋友们就好。”
“哦哦，好的。”
楚盈不敢往后看，从侧边绕过少年，跑到躺在地上晕的不省人事的许建文旁边，啪啪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喂醒醒！死到临头了还睡！”
许建文被楚盈两个大嘴巴子一刺激，登时脑子清醒了一大半，“谁？！谁敢对小爷我动手！”
楚盈又抽了他脑袋一巴掌，“你姑奶奶我！”
许建文彻底清醒了，见到是楚盈抽他，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委屈道：“盈姐你干嘛啊？”
“你都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楚盈现在乍一回想起来那些幻境中的细节，现在还心有余悸。
“怎么了嘛，不就是...”许建文说到这里，脸色一白，他看见了伫立在少年面前的那一身红衣。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许建文大叫一声。
“别叫了！”楚盈又是一巴掌阻止了许建文的发疯，“你去把馨儿背起来，这地上太冷了，我去叫醒你地上的几个兄弟。”
挨了一巴掌后的许建文安静多了，他对着楚盈低声道：“盈姐，你不是在外面吗，怎么进来了？”
“那小子是谁啊？”
“废话怎么这么多。”楚盈不耐道，“我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先按照我说的做。”
“好吧。”许建文挠挠头，听话的去背起了周馨儿，另一边楚盈也是如法炮制，用叫醒许建文的方法叫醒了躺在地上的另外几人。
那几人醒来后反应和许建文差不多，惊叫之后问这问那的，楚盈一边跟他们解释，一边分心关注偷听少年那边处理的怎么样。
她本来以为道士遇上这些东西的场面，应该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符箓满天飞，特效不断呢。
结果一人一鬼既没动手也没放狠话，只是如同拉家常一样聊天商量着。
“红姐，他们只是误入此地，没有打扰你的意思。”
“...嗯？留下那个女孩？”少年看了楚盈一眼。
“不行不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些，只怕你听了不是很能接受。”
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红衣女鬼惨白的脸上突然划过两滴黑色的血痕，浑身黑气如潮水般爆涌，瞬间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卧槽，那女鬼又要发疯了，快跑！”许建文一把抓过楚盈的手，拉着她就要跑。
“哎，等等...”
那少年怎么办？
黑气将少年团团围住，并向他们席卷而来，许建文这次表现的异常果断，他把周馨儿丢给他兄弟背上，一把扛起楚盈就往外跑。
“许建文你丫...”
少年见楚盈被扛走，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焦急之色，他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可惜黑气蔓延的太快，楚盈尽力撑起身子，只来得及看见少年最后望向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
“别走...”
楚盈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想少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许建文便已经把她扛出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