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更沉——
月光依旧明亮，草丛深处的蟋蟀也依旧鸣叫。
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端着精光的食盘，施恩缓步走下楼梯，直奔一楼的厨房而去。
蜜儿正在这片占地面积不大的空间里，就着透出昏黄光线的灯火在清理灶台。
傍晚用过晚餐不久后，父母就闭门不出的在房间里一直谈论着什么，所有的善后工作自然都交给蜜儿处理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蜜儿朝门口的方向看见，刚好看见兄长正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看着兄长手中颗粒无存的食盘，蜜儿忍不住扬唇笑道：「呵呵，吃得一点也不剩，看来真是饿坏了。」
施恩笑着挠挠头，没有作声。
蜜儿从他手中接过盘子，放到一旁的水盆中开始清晰起来。她的动作非常流畅娴熟，一看就知平日没少干类似的活儿。
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施恩不禁开口道：「那个……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蜜儿清洗着手中的餐具，头也不回的答道：「不用啦，大哥若来帮忙，盘子只怕会越来越少。大哥累了一天，还是尽早回房休息吧。」
施恩依言点点头：「也好，那就有劳蜜儿姑娘了。」
这话才一说完，就见之前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蜜儿立刻扭过头来，蹙额说道：「大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直接唤我名字就是。总是姑娘姑娘的叫个不停，听着多生分。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耶！」
说完，不忘白他一眼。大哥也真是的！得了失忆症，连自家妹妹都不认了。
施恩顿时一楞，挠挠脸颊，嗯了一声。
看到兄长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蜜儿只觉又可气又可笑：「嗯什么？还不快点叫我名字！」
「喔！蜜、蜜儿妹子——」施恩连忙叫了一句。
蜜儿扑哧一声笑，乐呵呵的应道：「哎，这还差不多。」
「那妹妹在这忙着，大哥先上楼去了。」
「好的，大哥晚安。」
「晚安。」
施恩转身离开厨房，打算回房间就寝。尽管刚才睡了一阵子，但还是觉得没睡够，吃饱喝足后回房接着睡。
要上楼回自己房间的话，是一定要经过路梯口附近的父母房间的。
途经这里时，门缝处透出来的昏黄灯光，预示着房间主人目前仍没有就寝。
奇怪！以往这个时候，那老两口不是早就熄灯休息了吗？今天怎么会拖到这么晚？
就在施恩纳闷之际，陡然从屋内响起的一道声音，隔着并不算厚的门板传入施恩的耳畔——
「不！不！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什么都不想听！」声音是母亲发出来的，明显混合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与不安。
「我的夫人，你必须要接受事实！」接下来，是父亲的声音。
「你要我接受什么事实？」母亲亢奋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现在的施恩不是我们的儿子！这种荒谬的言辞，你要我如何接受？」
此话一出，门外的施恩立刻有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脑袋里顿时一片呆滞。
房间内，随即传来父亲的声音，嗓音明显有在刻意压低：「嘘——小声些！当心叫儿女们听到！」
在这之后，屋内在历经一小片短暂的沉默后，重新响起父亲的声音：「夫人，请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用你的心、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现在的施恩，真的就是那个我们养育了十八年的儿子吗？」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比之前还要长的寂静。之后，响起了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这声音，很是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施恩他……他只是丧失了记忆……」
「罹患重度失忆的人我也见过，但不绝是像他这个样子！」施父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可他却学会了游泳！」
屋子里又沉默了。半天之后，才又传出父亲的声音：「一个什么都已忘记，脑袋一片空白的失忆者，却突然由一个旱鸭子变成了游泳高手。这要如何解释？」
施母的声音稍后响起：「也许……失忆唤醒了他的潜能，也或许……是有人教他的。」
「潜能？」施父重复道：「几天时间就能激发这么大的潜能！有人教他？我问过儿子，他说根本没有！」
「这……也或许……」母亲试图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就被父亲阻止了：「失忆只是忘记事情，而不是改变事情。他忘记我们很正常，就算他称呼你为夫人、称呼我为先生、称呼蜜儿为姑娘，这些我都能理解。只是他无端在短时间变为游泳高手，这点实在不正常！」
「可是……」母亲仍旧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被父亲打断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学会游泳真如你所言是激发体内蕴含的潜能。但是那瞬间将敌人撕成碎片的强劲剑波又当如何解释？」
这一话题，对于他们夫妻二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个无法回避的犀利问题。
屋子里再度被大片的沉默所包围，直到许久之后，才缓缓响起施父的声音：「日落前，我曾到学堂询问过，那道剑波确实是儿子在一瞬间击出的。而且包括剑术导师在内，所有人都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诚如导师所言，儿子这一剑，的的确确已经凌驾于御剑术之上！」
父亲说到这里停下，似乎想要聆听妻子对此有什么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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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母亲并没有说些什么，于是，父亲又继续往下说道：「施恩这些年来在剑术上的造诣，你我都再清楚不过。连御剑术的边缘都远远不及，又怎么可能瞬间超越？以气御剑毕竟不是人人都可做到的高深剑术！那是需要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艰苦修炼方可修成。你当真以为就凭儿子那几下皮毛剑技，真的可以超越御剑术？」
此番言论作罢，沉默也再一次降临。
这种无言的寂寞是异常可怕和折磨人的，身为女性的施母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亲爱的……」她似乎是在向丈夫求助。
「夫人，现在你明白了吗？你认为目前这个施恩，真的就是我们以前那个儿子吗？」施父的语气中充满了提醒的意味。
施母没有言语，看起来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谈话。
施父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其实我知道夫人心里同样也对此产生了疑问，只是不肯面对罢了。我若不说出来，夫人或许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在片刻的沉默后，屋子里终于传来了施母略显颤抖的声音：「可……饶是如此，他的眉眼、鼻子、五官、整个人，活脱脱就是我们的儿子施恩啊！」
「对此，我也是想了很久……」施父随之接道：「我不敢肯定百分之百正确，但这也是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了。」
「这话怎么讲？」施母忙不迭的追问道。
施父并未急著作答，而是将话题稍作改变：「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位多年老友康德？」
施母略微迟疑，随后应道：「不就是住在茗居村的那位占卜师吗？」
「是的。老康除去平日以占卜谋生外，空余时间一直有在研究肉体与灵魂的课题。」
「什么？肉体与灵魂！」施母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吃惊。
施父的声音接着响起：「如你所知，世上每个活着的人，肉体里都寄存着灵魂。灵魂控制着肉体，肉体保护着灵魂，二者相互依托得以使人在自然界生存下去。」
「是的，我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下一秒，施母的声音便在屋子里响起：「灵魂是一种意识，承载着人的记忆。」
「没错。」施父认同的说道：「但是依照施恩目前的情形看，他的肉体与灵魂明显出了问题！他不记得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身边所有人或事的存在。但却突然变成了游泳高手，突然拥有了超越御剑术的剑法。所以结合老康以前的研究，我觉得……」
施父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在这之后，是施母倍显紧张又小心的询问：「……你觉得会是什么？」
房间里在短暂的沉默后，施父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隔着门板传了出来，但明显是有刻意压低声音的耳语。
房外的施恩为了使自己能听得更清楚，侧头将耳朵贴了上去。
但是在变更姿势时，膝盖由于不小心撞到了房门，使得木制的门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屋内的低语声在一瞬间中断，紧接着是脚步声，最后原本紧闭的房门被顷刻间打开，门后出现了父亲的身形。
施恩与父亲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尴尬。
意识到什么的母亲，立刻先一步开口道：「儿子，这么晚了不回房休息，站在门外做什么？」
施恩发出一道语噎的声音，吞吐着开口：「呃……我把餐具拿到厨房给妹妹清洗，路过这里而已。」
施恩说完朝父亲看去，但父亲仍是一言不发。
作为母亲，只好打圆场道：「饭菜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施恩不做多想的点点头：「非常可口，谢谢夫人！」
「叫妈妈！」施母挑眉提醒道。
「是、是的，妈妈。」施恩立刻改口。
施母接着又问：「之前那一觉睡得如何？身体恢复些了没？」
施恩再度点头：「好多了，请母亲放心。」
「既然如此，就赶快上楼休息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学堂修行呢！」施母提醒道。
施恩朝母亲点点头，又看了眼父亲。自始至终，施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道了声「晚安」，施恩拾阶而上，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他身后的双亲，此时也退回房内，重新将房门关好。
熄灯并躺到柔软的床铺上，施恩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先是盯着房顶发了一阵子呆；接下来，又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夜空。
当下，户外一片夜色朦胧。月亮的位置相较之前，已经改变了不少。看来，刚刚在双亲门外耽误的时间还真不短。
回想不久前偷听到的父母的谈话，施恩一时间感到无比的好奇与费解。
为什么父亲会说现在的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老两口此前不是一直对自己「儿子儿子」的唤个不停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变卦了？
还有，父亲提到的有关肉体和灵魂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和目前处于严重失忆状态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两个人深夜不睡觉，闭着门悄悄话似的谈论这些做什么？
打从好几日前开始，父亲看向自己的眼光就变得有些怪怪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与疑虑。
他这是怎么了？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他不快了吗？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施恩盯着漆黑的苍穹一连想了很多，有些事情他实在想不清楚，也搞不明白。
想到最后头都大了，也困了乏了。所以，不知不觉中，他便坠入梦乡，沉沉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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