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理当有所梦。
王策在一片灰白的浓雾之中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周围寂静一片,看不到活物的踪影。
年轻的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记忆里昏迷前的物流公司制服,而是一件干净的蓝白条纹衬衫和藏蓝色长裤,脚上是一双被擦得油亮的皮靴,胸前的贴袋里装着一张被折叠的小纸条。
王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有些潮湿的头发,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突然下意识地轻笑了两声。
如果运气好,侥幸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那自己应该是在梦里;如果运气不好,这里或许便是人们认知里的死后世界。但不管是哪个选择,此时此刻,他都有摆脱了旧日陈疾的快感。
男人静下心来,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浓雾。厚实的皮靴碾压在略显潮湿的泥土上,沉闷的回音荡向视线外的深处,随着斑驳的脚印在泥地上徐徐展开,没过多久,远处的朦胧光影之中一片巨大的阴影破开了迷雾。
那是一座通体漆黑的建筑,走得再近些,外墙上嵌着两排整齐的方窗,无尽的幽深从中倾泻而出,乍一眼望去像极了一座监牢,可当王策走到大门口时却吃了一惊。
一个看起来像是从高空落下的石碑斜立在面前,顶端有些碎裂的不规则缺口,下方直直插入泥土之中,漏在地表的部分一笔一划地刻着“……车站”。
车站再往上的字迹已然碎裂,似乎能看到第二个字有些像“喜”。
王策突然一怔,伸手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条,展开一看正是一张车票。
圣贤城站前往蚁巢监狱站
王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阴森森的建筑,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的迷雾,似乎在这附近不远处,还应该有一座监狱?
看向来时的方向,延伸而来的足迹似乎已经开始渐渐变淡,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迷雾吞噬殆尽。
迷雾似乎在向这里靠拢……
男人思索片刻,转身便越过了石碑,径直推开灰尘簌簌飘落的大门,伴随着陈朽的吱呀声,比外界稍显干燥的冷气迎面扑来。
王策关上了大门,转过身来仔细大量车站的一层大厅。比起车站,这里装修的风格似乎更接近会馆或者旅店的样式,宽敞的前台落满灰尘,两侧各自有一座楼梯藏在扭曲变形的金属围栏后面。
抬头向上望去则是中空的环式结构,虽然总共只有三层,但却也显得异常开阔。
从锈迹斑驳的围栏缝隙中侧着身子走进了楼梯间,上了二楼的王策抬眼便看到一排冰冷的铁门,蒙着灰的光被方窗切割成整齐的格子,落在地上和阴影交替排列,延伸到极远的尽头。
王策这才意识到这座建筑或许就是车票上写的那座监狱。
地上的两层是完全一样的布置,借着墙壁上镶嵌的发光石头散出的微弱光源,王策又转身去了地下。
但漆黑的楼梯深度远超他的预期,在一连下了十几段楼梯之后,男人的脚步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内心的烦躁和恐惧渐渐滋生,光源变得昏暗起来,脚步声在墙壁上来回往复反射,回音从四面八方交织袭来,不过在王策决定停下脚步的前一刻,面前的空间陡然一变,像是被展开的纸盒一般迅速铺展开来。
一片几乎接近广场大小的站台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王策的面前,巨大的辉光立方灯柱整齐地立在距离站台边缘二十米的地方,向远处一直延伸下去。回头一看,方柱型的楼梯管道直直往上,似乎通向了一片滚滚的黑雾之中。
等到王策再扭过头,一个黑雾组成的人形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不远处。
“你来了?”
下意识地,王策掏出那张车票递了过去。
黑雾组成的手臂伸手接过车票,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接着又把车票还给了王策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男人能感觉到眼前的黑雾人存在着某种抽象意义的眼睛,而此时此刻,那双隐藏在翻涌雾气里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是想看清楚自己是不是某个他等了很多年的人。
良久,凝视感才渐渐消失。
“你来了。”
突然,黑雾人整个炸裂开来,浓郁的黑气迎面而来,瞬间淹没了王策的全部视线,哪怕他抬起手挡在眼前,也丝毫不影响黑气充斥在每一处空隙里,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手掌也在视线里丢失了踪迹。
轰隆隆~
剧烈的震动带着巨响从远处奔袭而来,那条寂静了数年的轨道终于在今天再一次履行了它的职责。
呜呜呜~
伴随着嗤的一声,那列火车似乎就停在了王策身旁不远处,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则是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响起了零零星星的说话声与脚步声,似乎这里不是那个冷清监狱地下的废弃车站,而是久远时光前那个仍然人来人往的火车广场。
咯吱,咯吱,咯吱。
像是皮靴踩在小石子上的声音,在众多若隐若现的噪音里,一个异常突出的脚步声正逐渐清晰起来——他在朝着王策的方向走来。
怎么办?王策全身的肌肉不禁紧绷了起来,他距离楼梯几乎只有一步之遥,若是现在扭身便跑,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上车吧,王策。”
严肃又苍老,但是仍然铿锵有力,这是一个老将的声音。
呼~
声音落下,黑雾也尽数散去,没有人来人往,但一辆足有七八个成年人宽的巨大纯黑火车却货真价实地停在了不久前还空无一人的铁轨上,此时王策面前,也确实站着一个穿着列车长制服的老人。
老人又看了一眼王策,眼中看不出悲喜,没有失望或者旧友重逢的怀念。看着老人转身走向火车,王策连忙跟了上去。
呜呜呜~
火车头的烟囱喷出一大股黑烟,巨大而狰狞、纹有鬼神图案的车轮滚滚向前,驶向了地下更深处的寂静之中,车头前唯一的大灯像是黑夜中行人最后的火炬一般,渐行渐远。
上了车的王策有些局促地跟着老人走到了驾驶室前的一节车厢里,宽阔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圆桌和九把椅子,九把椅子形态各异,但大多残破不堪,椅背上的图案也都模糊不清。
老人摸着最为高大,也最为破旧的那把椅子,看向了王策。
“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你快醒了。”
这是一场梦,一场过分真实的梦。
“我是谁?”
老人拍了拍椅背,似乎是在怀念,“你是王策,但不是大家认识的那个王策,你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这把椅子原本的那个主人。”
王策看到那把椅子正面画着一副极为复杂但又被磨得很淡的图案,而他正面前的这张椅子,在椅背上似乎绣着一朵半黑半白的玉茎山樱草。
“我在哪?”
“这里是梦境,灵性的源头。至于现在你在的这辆火车,它叫悲喜号列车。”
“我要做什么?”
“粉碎寺家的一切。寺家是所有人共同的敌人,但是现在还不到联手去直接面对他们的时候。”
老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王策,微微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你马上就要醒了。”
“我怎么才能再回到这里?”
“梦。”
突然见,天旋地转,王策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染上了过分炫目的光彩,老人的身形在扭曲之中被撕裂成恐怖的鬼影,失重感像是一记重锤将他从深海打向了水面。
呼!
睁眼的王策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晃眼的无影灯迫使他不得不侧头喘息起来,过于逼真的窒息感让他有些缺氧。
“做噩梦了?”
一道有些清冷的男声从另一侧响起,王策扭头看去,一个从未见过的银发男人正静坐一旁,打量着手中银白色的精致手术刀,他微微举手,借着光凝视着刀面,过了一会才看向呼吸平复的王策。
“手术刚结束,你身体里的东西已经处理了,先好好休息吧。”
看着王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起来,花焕溪这才起身把王策抱到了旁边一间病房里。替这个陌生的病人关上房门,花焕溪走到手术台旁边的桌子前,从托盘上用镊子夹起了这场手术挖出来的东西。
一个还沾着血的、金黄色的球状种子。
花焕溪眯了眯眼睛,他自然知道这个种子是哪来的,但在他的记忆里,这颗种子既然能被挖出来,就应该是绿色或者灰色的,而不是此时象征着成熟的金黄色。
“这是出了什么意外?”
叮铃铃~
随着门口的风铃响起,医生知道这是自己的助手把快递员的箱子拿了回来,他便停下了自言自语,回到了一楼接待处。
面露困惑的玉迩面前正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黑色快递箱,看到医生上来,她正欲开口询问,便被花焕溪抬手制止。
“我会安排这个人,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多浪费时间。在稻城,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说罢,医生俯身提起箱子再次朝着地下室走去,临走前留下一句“看好店”便消失在了玉迩的视野里。
少女咬了咬嘴唇,沉默地拿起扫帚打扫起了卫生。不过不用在老板面前度日如年的机会可不多,少女的动作也渐渐轻快了起来。
过了一阵,正当她心满意足地看着光洁一新的地板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您好,卫兵团例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