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会遇到夜咆并不出乎意料,那个像是慈祥老人的灵仆会顺手救下危险之中的王策也在医生的计划之中。
但是为什么……
“据调查结果显示,夜咆被猫魅吞噬大半后发出刺耳噪音,引来数量不明的同类。此次是稻城首次观测到群居性中危灵仆,卫兵团对此高度重视……此外,猫魅在袭杀三十六只夜咆后行踪不明。目前猫魅评级已提升为偏常中危。”
偏常中危,群居中危,前者是极为罕见的“偏常”,而后者更是全国第一例“群居”,这样的两个标签凑在一起无疑让此次事件的性质产生了变化。
这可不是顺手救下。医生发愁地陷在客厅的沙发里,举着手里的简报怔怔出神。
他刚到稻城没多久的时候也见过猫魅,温柔、和蔼,那是一个真正善良老人留在人世间的执念,那些猫和幼童的灵体更是脆弱得像纸,先前两次帮助路人不过是仰仗障眼法之类的把戏。
“花焕溪,你这是又找了个定时炸弹啊。”
坐在医生对面的,正是一如既往一身黑色的卫兵团队长,白归林。本该今晚由医生带着王策去卫兵团驻地,现在两人却因为意外不得不提前碰面。
“早上你拿到的是卫兵团内部传阅的普通版本,现在给你看的才是高层直接拿到手的情报。这件事已经捅到团长那里了,不知道团长会不会亲自接触猫魅。”
“接触就接触吧,谁知道两个怪物为什么突然发疯打了起来,白归林,这总不能赖到我头上吧。”
花焕溪有些头疼,两个灵仆的异动和王策是否有关没人搞得清楚,但如果说这件事和王策以及背后推波助澜的花焕溪完全没关系,上面的人又不会买账。
唉……
白归林扶着头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肯定有人要出来扛的。不过到底怎么定性,卫兵团还没有明确的意见。现在最重要的是猫魅到底会不会攻击人。”
白归林举起杯子吹了吹咖啡上飘起的白烟,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过它大概不会被定性成危险分子,人人喊打的灵仆要是藏在城里,那就太乱了,团长不希望那样的局面。”
花焕溪伸了个懒腰,“一座小城的团长而已,他能不能打得过猫魅都不一定。他镇得住场?”
气定神闲的卫兵团队长听着医生的嘲弄,耸了耸肩,“我们亲爱的杭博思团长可是出身自映泉宫,你最好别不当回事。”
在稻城,或者说整个西唐国,每座城市都由枢密院和卫兵团总领,而地方枢密院的院首和卫兵团的团长,往往由上一级的枢密院选定。
稻城所在的辖区名为中原北区,归一座名为潮城的大城管辖。一般来说,稻城枢密院首和卫兵团长都是由潮城的枢密院所选定。
但这一届的团长,又有所不同。稻城卫兵团团长杭博思,在年轻时曾在潮城的映泉宫进修过。
“那可是映泉宫啊,花子,还用我和你多强调吗?”
映泉宫,位于潮城的一座庞大的宫殿,坐落于万流交汇之处,是中原北区真正的主人——居住其中的正是西唐四侯之一的邢家。
“别叫我花子。”
花焕溪眯着眼睛,神情略有不满,“所以白队长,卫兵团派你来是什么意思?”
“拜托,我也不想的,可是团长直接找上门,我也不好拒绝。”
“找你?你把王策的事情捅到卫兵团里了吗?”
白归林摇了摇头,撇着嘴说道:“昨晚负责那片巡逻的正好是慈爱教堂的神父,虽然他没直接看到,但他手底下有个义工正好是夜跑者,正好遇到了王策。”
“那可真是……”
“团长知道我和你有联系,专门派我来找你问问情况。”白归林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在蒸汽下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流露出一丝忧愁。
“团长似乎有别的想法,他收到消息之后连夜向潮城联系了学者,预计今天上午就能赶到。”
“这么快?因为夜咆的群居性很特别吗?”
“谁知道呢,夜咆的档案都拖了好几年了,就连它的产生机制……反正档案上写的是未知。无非是过一段时间就失踪个夜跑者,卫兵团随便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
“没人闹事吗?”
“稻城虽然不至于乱,但怪事那么多,正经人谁大晚上夜跑啊。都是点没什么跟脚的年轻人,失联了也没人会报给卫兵团,等到他们家里人联系到我们,人都不知道失踪几个月了。”
白归林又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而且到底是不是因为夜跑导致被夜咆袭击了,也不好说,在稻城什么事都会发生,说不定只是路过香脂街就被做成猪饲料了……谁知道呢。”
“话说回来,那个王策和你手底下那个小姑娘呢?”
“我让他们去取货了,最近一批护肤品和医用耗材到了。”
“市场……我记得你之前挑接头的卖家的时候,专门选在了一家宠物商店旁边。你当时的理由是……”
医生扶了扶镜片,“我在那家宠物店里见过猫魅。”
“你要做什么?”
“卫兵团肯定不会只盯着一个夜咆的,特别的猫魅算不上正餐,但也不容错过。不过,既然猫魅是先对王策产生了善意,为什么不试着让他先去接触呢。”
花焕溪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上起身绕到了柜台后面,取出了一张银白色的全脸面具。
灵仆,不管是有人掌控的,还是无人控制的失控灵仆,都算是一种资源,对于逐利的人来说,稀缺的资源往往意味着更高的价值,闻着味而来的鬣狗们是不会错过猎物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万一猫魅释放的不是善意,反而是因为王策的存在被激怒,现在赶过去也正好收尾。卫兵团的白队长,可否请您协助民间灵视者彼岸,一同处理危险性不明的失控灵仆呢。”
灵视者,即是掌握灵仆的人的统称,灵视者靠着自己的灵性孕育或者驾驭灵仆,而所谓的失控灵仆,往往就是失去了原生灵视者的灵仆。
紫色的阴影从衣领窜出,在白归林的脸上形成了一张似乎还在流动的面具,这是白归林的灵仆,食岁之子。
“从卫兵团嘴里抢食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已经披上白大褂的花焕溪推了推眼镜,道:“既然那位团长大人没准备找我麻烦,更在意的也是全国首次出现的群居失控灵仆……”
小队长接过了他的话:“那么只是藏头露尾的猫魅反而需要人处理。你在帮他解决问题,而不是和他争抢。”
面具下的桃花眼闪着精明的寒光,“而且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可不听他杭博思的……”
灵仆是资源,也是力量,地方的卫兵团和枢密院实际能控制的灵仆数量都是明文规定的,只要失控灵仆没有大开杀戒,或者情况不可控影响恶劣,身居团长一职的杭博思就不能亲自出手。
卫兵团没有权利当场彻底毁灭任何一个灵仆,这是西唐的资产,必须封印并转交至上级城市。
所以,如果民间灵视者彼岸和编制内的卫兵团小队长归林鸟不去处理这个事情,猫魅要么逃到深山老林里,要么被在后的黄雀截胡。
出身自映泉宫的杭博思既然能坐到地方卫兵团团长这个位置上,就必然有他的追求和抱负,不管是有着一己私欲的枭雄,还是映泉宫监视地方的爪牙,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猫魅落到其他派系的手里。
“那我们就大白天带着面具去闹市区吗?”
“如果顺利,我们也不用出手。”
“不顺利呢?”
花焕溪瞥了白归林一眼,像是疑惑他为什么会问出来这么低级的问题一样。
“那个时候市场也不会剩下什么目击者了。”
……
与此同时,城西交易市场。
在亲眼看到那个钢架搭出来的寒酸拱门之前,王策一直以为所谓的交易市场会是某条林立各式商铺的街道,又或者某座巨大的商业圈广场。
“所以这个拱门后面的这片街区都是交易市场吗?”
“对啊,拱门上不是有写吗,交易广场南门。你是觉得这里有点寒酸吗?”
看着坑坑洼洼的石头路的缝隙间那肆意流淌蔓延的油腻污水,王策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我以为外地商户也会来的地方多少会干净点。”
“诶呀,毕竟街对面就是城南嘛,南门这边的小店一般都是给本地穷苦人的,所以环境稍微乱一点也正常。我们走南门最快,稍微委屈一下啦。”
“倒也不是委屈……”
只是在太阳下待久了,突然走到黑暗里,难免有些不习惯眼前的光景。
“快走吧,就在前面不远。”
不过六七分钟的步程,王策和玉迩便走到了一家连名字都没有的杂货店门口,大大小小的纸箱堆作一团,几乎挡住了出入的通道。玉迩走到门口向内张望了一眼,大声喊道:“裴大爷!美容院的货到了吗?”
过了一会,一个身型有些佝偻的老年人从杂货店深处慢慢出现,他挪腾着步子,从齐胸高的纸箱中挤了出来,等到老人的身子走出阴影,才听到他隐约带着哮鸣的声音缓缓说道:“到了到了,就在旁边的仓库,你这次没带小车吗?”
玉迩拍了拍王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老板又雇了个小伙子,他力气大,让他拿就行。”
裴姓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领着两人去向右边的仓库。
就在这个时候,王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哇!是昨天那个差点被夜跑者抓走的哥哥!”
王策怔然回头,昨晚在他身边嬉闹着跑过的小孩子正站在杂货店左边的宠物医院门前,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有些虚弱的小猫,而小孩子的身后,正是那位卖猫的老人。
玉迩还在往前走,但王策的脚却像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不会错的,那泛着看不清的阴影的孩提、老人、病猫,就是昨晚那团悍然出手的鬼魅。现在,他们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下再次碰面了。
老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盯着王策背后的箱子,嘴唇翕张,像是在嘟囔着什么,小孩子脸上带着无害的天真笑容,可是眯起来的眼睛,似乎也和老人保持着相同的视线。
只有那只病猫有气无力地看着王策的脸,在光线下缩成一条竖线的瞳孔里竟如同人一般流露出思索的神情,不过病猫最后盘起了身子,把脸埋到了小孩子的怀里。
老人和孩子收回了视线,一齐朝着王策笑了笑,转身朝着市场深处走了。
王策回头看了一眼玉迩,喊道:“玉迩!你先拿一部分,剩下的等我回来再搬!”
少女疑惑抬头,却看到王策已经朝着市场深处跑去,她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却没能张口挽留。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