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视者驾驭灵仆，就像驯兽师训练野兽，也像作家创作出自己的作品一般，只不过训练和创作的，都是自己的灵性。
而灵性不足以观察到灵仆的普通人，与灵视者相对，被称为末人。如果没有特定的刺激，一个末人可能一生也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和超乎理解的怪物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
末人无法观察灵仆，无法产生灵仆，无法干涉灵仆，但却会被灵仆攻击、伤害、蛊惑。因此对于灵视者来说，末人就是同一族群中天生需要保护的弱者。
不过世事无绝对，并不是每个末人都是弱者。
西唐历182年，春2月，24日，城西交易市场。
浑身被阴影覆盖的白归林双手并拢，像是粘液般的阴影从手中流淌而出，在半空中凝固成一把巨大的镰刀。
“学者，您确定要砍断这棵树吗？”
“嗯，没有什么保留遗体的必要，直接斩断就好了。”
保留遗体？白归林不清楚学者在说什么，但作为合格的卫兵队长，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他将巨镰扛起，扭转身体狠狠斩了出去。
轰！
像那扇被王策踹成碎片的木门一般，这棵大树在阴影掠过后爆裂开来，巨大的树干向后缓缓倾斜，有倒下的趋势，白归林看了一眼南怀湖，看到老人点了点头，他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扭身一劈。
“噬！”
巨镰像是抹除字迹的橡皮擦，瞬间吞没了即将撞到矮楼的树干。
“很有趣的灵仆，有兴趣去映泉宫吗？”
“感谢您的好意，学者，但我走不开。”
南怀湖没有回话，走到了树桩面前，看着那团被镶嵌在树桩中心的腐烂血肉，轻轻拍了拍手。
“很典型的手法……”
“那是什么？”
“能源供给……这些应该都是受害者的遗体，树干里或许还有，不过都腐烂很久了。留着也不会有人来认，斩了也就斩了。”
看着面具下白归林的眼神似乎有些错愕，南怀湖继续解释道：“大概是抽取学说和自发扩散理论的实践，具体怎么做到的还不是很清楚……抱歉，忘记你不是学者了。”
“所以凶手算得上是专业人士吗？”
“嗯？你这么说也算没错，可能是某个大城出逃的学者，也可能是被邪教控制或者洗劫……总之能把前沿理论投入实践，没有学者的理论支撑是不可能的。”
南怀湖起身拍了拍手，跨过了树桩继续向前，“走吧，卫兵，前面那两只灵仆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学者，我只是个小队长……”
猫魅是偏常中危，夜咆是群居中危，怎么看也不是他一个小队长可以解决的。
“你只需要救人就好，一个是你的朋友，一个是慈爱教堂的人……嗯？他们很聪明啊，慈爱教堂的诱发剂没带在身上。哦，这个你也不知道，那个是慈爱教堂常用的小玩意，一般让末人随身携带去诱发灵仆彻底失控，方便他们找借口出手。”
毫无人性。白归林心想。
“不过很有意思，能发现诱发剂有问题的末人一般也不会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那个末人为什么没把诱发剂带在身上呢。”
南怀湖走到13室的门前，看着不远处两扇敞开的房门，转身瞥了一眼白归林，“小队长，现在是白天，夜咆应该不会冲出房间，但如果你离房门太近，或许会被直接拖进去。我建议你直接破坏13室的墙壁，把人先救出来。”
“噬！”
白归林没有犹豫，走进13室后朝着墙壁便挥起了巨镰，随着墙壁轰然倒塌，呆滞的程澄看向了烟尘后的卫兵团小队长。
嗯？王策呢？
等到灰尘落地仔细一看，白归林才看到14室联通15室的墙壁也破了个洞，王策看起来像是逃到了别的屋子里。
“别再继续向前了！”
正当他想迈步继续向前时，身后却传来了南怀湖的声音，白归林闻言便收回了步子。在这种场合，专业人士的意见永远优先于自己的主观判断。
“学者，是障域吗？”
障域，是一种针对灵视者的非自然现象。障域外的灵视者向里看，会和末人一样什么特殊情况也看不到，而进入障域的一瞬间，又会被困在障域里，灵性被困在原地难以逃出。
走到白归林身后的南怀湖有些惊讶，“你还知道障域。”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屋子里的程澄招了招手，“义工，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你的任务结束了。给你，拿着钱去买两斤梨给你们教堂的神父。”
程澄有些着急，可他指着屋子里通往15室的破洞刚要张嘴，就被神父伸手直接打断，“停，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赶紧走人。”
年轻的教堂义工陷入了沉默，他接过了钱，向着两人微微鞠了一躬，“拜托了，我的朋友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
说完，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就在程澄踏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14室突然如同扭曲的画布一样，平整的空间产生了褶皱，色彩开始被拉伸、扭转，最终像是碎裂的镜子，猛地一炸，两人眼前的光景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14室内，有着赤裸血肉暴露在外的巨大双足、腰身长着巨口、再往上便直接是巨大苍白手臂的夜咆足足有三只，正趴在屋内，静静地看着13室的白归林和南怀湖。
“障域被破坏了？好像也不是……”
面对眼前虎视眈眈的两人，三只夜咆却一动不动，巨口出不断淌出口水，像是宕机的程序，失去了决断的能力。
南怀湖轻轻摇了摇头，“不成熟的实验品。按照夜咆已有的档案，他们或许是在狩猎空间上与他们位置拉远的、又产生恐惧的末人。”
“但是他们能制造出障域……”白归林喃喃道，“这是利用末人来专门针对灵视者的陷阱，那夜咆被制造的初衷或许是攻击灵视者。”
“没错，攻击末人是为了扩大种群，制造障域是为了狩猎灵视者，这是明显由人设计出来的灵仆。但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粗糙。”
“这里为什么只有三个？”
南怀湖看向通往15室的破洞，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说道：“解决了他们三个就赶快走吧，你的那个朋友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只夜咆，而停在程澄身边迟迟不肯动手的看起来不过是没有决断能力的残次品，这不仅意味着夜咆的族群内可能存在不同智力水平的变种，更意味着诱使其他夜咆决定追击的王策，身上只怕是藏着更大的秘密。
白归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抬起了手里的巨镰。
“噬！”
轰！
借着那只巨猫打碎的破洞，王策闯入了15室，并在慌乱之中看到了房间内似乎有着通向更深处的暗门。
比起马上就要到死胡同的巷子，反而是赌一把门后有通往外界的出口更有希望。
可是打开暗门，却是一副超过他理解的光景。
“这是什么鬼地方……”
像是某栋终年躲藏在阴影里的老旧公寓，灰暗的墙壁上嵌着一道道延伸至黑暗深处的锈迹铁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里甚至还有隐隐呼啸的风声。
只有每扇铁门门前的地上，嵌着短短一条绿色的灯带。
这里不像是现实，更像是交接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鬼蜮。这会是一条会永远困住他、永远也找不到尽头的走廊。
王策心底不由有些绝望，但那些四肢并用在地上快速爬行的怪物的嘶吼声已经很近了，他没时间绝望，也没时间后退。
而且那只会攻击这种怪物的鬼魅刚刚也在15室失去了踪影，或许只要自己躲起来，就能见证两方的厮杀，坐拥渔翁之利。
一边这么想着，王策一边迈开了步子，朝着左边小跑了起来。
没过一会，数不清的夜咆相互推搡着从门口鱼贯而入，看到岔路，有的犹豫片刻朝右边跑去，有的则一边喊叫着一边坚定地朝着左边跑去。
直到最后一只夜咆有些呆傻地左右徘徊了一阵，也选择左边之后，一只有些虚弱的病猫才踱着步子从门口走进来，它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右侧，打了个哈欠，又不紧不慢地向着左边走去。
此时背着箱子跑了很远的王策全然不知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边跑着，一边留意着身边的墙上是否有通向出口的线索。
可是门没有门牌号，甚至就连门上的锈迹，也仿佛是来自同一位匠人镌刻其上的花纹，看不出差别。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扇扇与他擦肩而过的门像是主动向他跑来，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飞速在后退，灯带像是流淌的河水，只有他一头迎向那黑暗与幽绿的源头。
“呼……这到底是在哪……”
突然，他的身前传来了一声呼唤：
“王策？”
王策停下了脚步，手慢慢摸向了背后的箱子。
在这个地方，绝无可能碰到能叫得出他名字的人！